我叫舟之南(1)

我叫舟之南，是河北大名府有名的剑客。
我父亲也是一名剑客，祖父也是一名剑客，曾祖父也是。父亲曾劝我另改他行，比如读书，比如开个铺子做买做卖。他说李广因为祖上三代为将，没有好下场。剑客也一样。剑客为名利不择手段，贤与不肖皆死在其剑下，有伤天理，所以其祖上三代为剑客者，总不会有好下场。
我没有听从他的话。人生如白驹过隙，势必要留下痕迹，古人云“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这就是我的座右铭。
我三岁提剑，十六岁走江湖，十八岁杀第一人，二十一岁在太原城用三招四式打败豪侠郭镇邦，自此扬名。二十三岁与塞外奇侠马芙蓉连斗三天三夜，不分胜负，河川为之冰解，雪花变作落雨，自此天下剑客无不向我青目。江湖中好事之人，见我剑不离手，争强好胜，便给我取个名号，叫做剑痴。又给排个座次，说马芙蓉之后便是我剑痴舟之南。
也有对此唯唯否否的，说马芙蓉只是有一柄宝剑，所以我才屈居下风；倘若我也有一把绝世好剑，那么就不得而知了。也许他们真是对的，我所缺的其实就是一把好剑而已。
仅此而已！
（二）
魏好古据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掌故，后知五百年事情，中间又知五百年事情，当真是无所不知。在他快死的时候，我赶去向他问剑，其间他说了三个字：伯天下！
于是我就来到了这里，——清风镇。
这是茶马古道边一个小镇，这是小镇里一家酒店，迎面一个牌儿，上写着三个金字“清风楼”，两边门柱上刻着一对诗，左边云“晚风来千里”，右边曰“清商落万家”。清风楼来的都不是一般人，一般人来不了，所以江湖上又称是“不一般酒店”。小则不小，大又不大。歪歪斜斜几张桌儿椅子，不干不净几个茶壶茶盏子，磕磕碰碰一个胡楼梯。当户一个大酒垆，垆内老板娘声音娇细如莺啭，近观却是个眼花眉皱面容衰老的老裙钗，打扮的花枝招展，满面堆笑，一步一声喏，“里边请！里边请！”倒好似秦楼楚馆里的老鸨儿。
酒店有多古？古道有多古，酒店就有多古。古道又有多古？嘿，谁又晓得！我只知道来这里的不是一般人，一般人来不得这里。
酒店里只有两个酒客。我在靠窗一个座头坐下，才然摘下毡笠，搁下浑铁剑，那里就有一个笑吟吟的酒博士小跑着过来，一面擦桌一面招呼道：
“客官，吃酒吗？”
褶皱、发黑的眼袋，和额头上三根强扭皱出卖了他假装出来的老老实实、客客气气。
我问道：“你这里有什么酒？”
酒博士掰着手指数道：“要说好酒，可就多了。官酿的酒有东京曲院荷风，河阳风月，竹叶青，山西汾酒……叫不出名字的村醪白酒也有，不知道客官要哪一种？”
我笑道：“江湖中人都说，‘不怕张弓拔剑，唯怕白堕春醪’。我偏不怕，你就给我舀一壶白堕村醪来。”
酒博士道：“要得！还要什么下菜？”
我摸出一锭大银子，光灿灿放在桌子上，说道：“来一只十成熟的熟鸭子，一尾红烧松江鲈鱼，三个酱肘子，一盘熟牛肉。”
酒博士笑道：“客官又不请人，哪里吃得下这许多东西？”
我指着角落里一只正在津津有味啃骨头的大狼狗，说道：“吃不了的，我就请那位仁兄吃。俗话说，人情大似圣旨，我请了它，说不准它就饶了我不害我性命了。”
酒博士皮笑肉不笑道：“客官莫说笑耍子！狗还会害人性命哩？”
我指定那堆白荧荧的骨头，正色道：“它那里啃的不就是人骨头吗？”
酒博士一愣，不知如何应答。那边老妖精扭着腰胯，屁股左边一晃，右边一荡的走过来，在我茶盏子里满满斟了一盏茶水，笑道：“客官莫非是属狗的，怎么和那亡人称兄道弟？你定是在州府的瓦子里听评书多了，所以总爱疑神疑鬼。那怎么是人骨头？分明是牛骨头！”
我借着溢出的茶水，拿手在桌面上一抹，说道：“这桌面上几点梅花红迹，是不是人血？”
老妖精举起手帕将脸儿遮着咯咯的笑，蓦地将手帕向我一抖，霎时一股清香扑鼻而来，笑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我好平白无故害人性命！客官莫再讲笑话！我这就给你端一盘又白又嫩的热馒头来做点心吃。”
说着与酒博士，扭着屁股，扇着膀子，大摇大摆去后面了。
一面饮茶，一面等着。外间走进来个人儿，裹着一顶破头巾，一件油渍斑斑的旧直裰，脚上却是一双名贵的丝鞋净袜；宽额头，塌鼻梁，八字胡，摇着把折扇，眼睛滴溜溜的左看看，右瞅瞅，口里吱吱喳喳的嚼着槟榔，小心翼翼拣了一副座头，一面不时转着眼察看酒店里的酒客。
他才坐下，外面又走进来一个人。身长六尺，一顶杏黄色的新头巾，一领雪白衣裳，淡定深邃的眼睛，国字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手里握着一把大刀，一直走到最里面坐下。
我旁边两个酒客，见他们进了酒店，交头接耳道：“我认得那一个！江南第一富贾元，家中钱财抵得过国家半年税收。只是铿吝奸诈，传说他一家连带仆人两百口，每一日的荤肉不到二十斤！”
一个冷笑道：“岂止铿吝奸诈而已！他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他那些钱财原本是他一个舅爷的，后来使了个计谋，不仅侵吞了舅爷全部财产，还将舅爷一家扫地出门。又请了几个杀手死士，在半路上将舅爷一家子，连带妻子儿女，一起截杀了！”
那一个瞧瞧最里面的那人，狐疑道：“那人是什么来头，好大的气场！”
这一个道：“你原来不知道他！他本是山东响马，后来归顺朝廷，做了一名县尉。他胸中多的是权术，又能打，号称一把大砍刀打遍天下，人称金刀相英；又为他好权变，经历与后梁太祖朱温相似，便又称为小朱温相英。”
那一个道：“原来他就是小朱温相英！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那么……”那人向我挤了挤眼睛。
另一个便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那一个惊讶的扬起了脸，相了我一相，问道：“这三人在江湖上鼎鼎大名，怎么今天一起到这酒店来了？”
另一个道：“不一般酒店嘛！一般人来不了，来的都不是一般人！我估计他们也是为那话儿来的。”
那一个皱眉道：“你说的是……”
另一个不再说话，只点了一下头。
片刻后，酒博士端着一大盘馒头，老妖精拿着一壶浊酒，一个酒注子，走出来，放在桌子上。那边贾元嘻嘻对老妖精笑道：
“老板娘，今天有什么好酒好菜伺候？”
老妖精抠着一双眼睛，说道：“原来是贾财主！好酒好菜是有，只怕你吃不起！”
贾元道：“既然是财主，怎么又吃不起！你别小家子模样，但有好酒好菜只管上来！”
老妖精道：“我们这里最下品的官酿酒是竹叶青，也要二两银子一壶，一盘熟牛肉也要一百文钱。贾财主，你看要也不要？”
贾元摸摸金线缠的钱袋子，沉吟半响，说道：“哎呀，今天我没带许多钱！不如你给我上一碗素面，一碗汤水，一碟青菜罗卜就好！”
老妖精厌恶道：“青菜萝卜没有了，咸菜倒是有一大缸！”
贾元以为她说的是真话，便道：“既然只有咸菜，那便上一小盏子来！”
老妖精也不搭理贾元，踱到里面，打量一遍来人，作个揖，唱个肥喏，说道：“这位贵人吃什么酒，要什么菜？”
相英微微笑道：“我初来乍到，不知贵店什么酒最好，什么菜最香，就请老板娘与我做主，老板娘喜欢的，就与我端上来。”
老妖精眉花眼笑道：“哎哟，那铺排两张桌子也不够哩！我店里的东西，无一个我不喜欢的！”又看了相英一遍，嘻嘻笑笑去了。
刚才说话的那两个人突然朗声说道：“在座各位在清风楼不一般酒店，想必都曾去见过魏好古。因为这酒店来的不是一般人，一般人来不得这里。没有魏好古穿针引线，来清风楼简直比登天还难。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一个是河北大名府剑痴舟之南，一个是江南财主贾元，一个是山东金刀小朱温相英，今天齐聚在此，定是为了魏好古临死前说出的那档子事儿。”
贾元道：“我不曾见过魏好古，那老奴才死前说什么来着？’
那人打个哈哈，说道：“贾财主不要再装了。要得生富贵，须下死功夫。咱们都是明眼人，明眼人不说瞎话。当年楚灭越国，越国公子携带宫中大量金珠宝贝装了满满十几只大船出海，埋藏在海中一个小岛，嘱托门人世代看守，他则引剑自刎，尽忠报国。魏好古泛舟海上，天幸遇见公子门人后人，一谈之下，两厢倾心，结为莫逆之交。魏好古向门人发誓，有生之年，绝不向外人透露宝藏一点一滴消息。这老头儿，大概是把秘密藏得太久，不吐不快，于是弥留之际便将宝藏消息告白于人。我想，魏好古一死，世上知道宝藏秘密的就只有咱们五个人了。”
贾元道：“他说有宝藏就有宝藏！也许是他临死前昏蒙，说出来的子虚乌有的话儿。”
那人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宝藏富可敌国，贾财主就不动心？既然不动心，又来此清风楼何为？况且里面埋藏的不只是金珠钱财而已……”
我和相英差不多是同时发声说话，一个道：“还有伯天下！”一个说：“还有传国玉玺！”
酒店里五个酒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言不语坐了一会儿。
贾元又问道：“那老奴才说的话好像空中楼阁。海上茫茫，无边无际，大大小小海岛，星罗棋布，何止上万个！一个一个寻去，不知要多少年！要得到这宝藏，比当玉皇大帝还难！”
相英道：“我想眼前这两位，一定就是大名鼎鼎的汴梁快双刀，陆天宇和齐海平！各位听我一言。魏好古绝不是空穴来风。他临死前对我们每个人说了一个字，五个人凑到一起便是海岛的名字。既然有名可寻，那么就好办了。我们五人虽说都是为了宝藏而来，但是各取所需。我如果猜得没错的话，舟少侠想要的是伯天下宝剑，贾财主家中已经有金山银山，我想你最想要的是聚宝盆。快双刀想必要的是战国秦刀。而我呢，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我要的只是一块璞玉而已。”
我说道：“想必就是传国玉玺吧！”
相英笑道：“求同存异。你我五人同舟共济，和则共同得利，斗则两败俱伤，不说得到宝藏了，便是海岛的影子也见不到。所以我们何不将彼此所知道的那个字写在纸片上，合起来便是海岛的名字。海岛名字既已揭晓，那么宝藏也就有了五成把握。到时各取所需，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东西南北，各走一方，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岂不大妙？何乐而不为？大伙儿想想，我说的是也不是？”
贾元道：“只怕到时候有人想独吞，火拼起来将如何是好？”
其实每人都是各怀鬼胎，贾元的话正好说中各自心事，以此大伙儿俱都沉默不语。里面老妖精与酒博士端上酒饭来了。贾元面前是一小碟咸菜和一壶茶水，一碗素面。相英面前是山西汾酒，一只裹着荷叶热气腾腾的叫花鸡，一盘红烧排骨，一碗子拼盘。
酒足饭饱之后选房间住，我与快双刀紧挨着，贾元在对面，相英则在楼梯拐角处要了一间。关门吹灯躺下，剑不离手。没有更筹，也不知睡到什么时候，耳边喁喁有说话声，随后两声戛然，虽说是两声，但却好像同时发生，从前我要将两个敌手一剑封喉时，就有那么快。我骨碌跳起来，带上剑，轻轻掇开房门，呀！正好与一人打了个照面！原来那人一袭夜行衣，蒙着脸，看不出模样。我叫一声“谁？”剑已出鞘，直指那人咽喉。这一剑很是凶险，那人也不知使的是什么身法，飘乎乎仿佛败絮枯叶，倒跃出三尺远。我哪里还容他缓过劲来，转眼间，一递一收，已连出三招，招招指向他的要穴。他却好似水中月，镜中花，空中絮，每一招以为都可以得手，到后来莫名其妙刺了个空。我想道：“天下间居然还有我舟之南刺不着的人？便是马芙蓉也曾小腿上着我一剑！除非他真是鬼魅！”好胜心又起，手腕一转，又要递出新招。那人去裹肚里夹出一件什么物事来，朝我一掷，我连忙一闪躲过，再回首时，那人早已闪到楼梯口。等我追出酒店外，却只见风清月白，碎影如云，寒蝉凄切，草露如珠，哪里还见他人影儿？直恨得我把牙咯咯的咬，自出名以来，不曾有人在自己剑下全身而退过，当真是奇耻大辱。回到酒店里，他们一点动静也没有！刚才那些声音是从哪儿发出来的？我与那人相斗之时，难道就没人惊觉？可怪！可怪！满肚子疑问，回到房间，躺在床上，闷了大半晚上。
第二日醒来，已日上三竿。想起昨晚之事，心中还是委决不下。下了楼，早看见贾元与相英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一壶茶，几个馒头、包子、云片糕作点心。酒博士、老妖精俱不在店里。贾元见我，笑道：
“剑痴兄真是‘春宵苦短日高起，君王从此不早朝’呀！哪里来的小妞，也与我们说说，可不能吃独食儿！”
相英把手一招，请我坐下，给我沏了一杯茶，说道：“我们都是从水路来，不曾骑马。可是下来一段路程，非得骑马不可。我已向老板娘打听过，在这镇上，可可的有一家赁马的马行，名叫年家马行。我们吃完早点，就去赁三匹快马，赶到海边雇船出海寻宝。”
我道：“怎么不见汴梁快双刀二人？”

共 2 406 字 5 页 转到页 【编者按】以剑客求取名剑为线索，汇聚在一起。展现了斗智斗勇的全部过程。正如相英所说因为名利的羁绊，所有人都会回到那个虚设的名利场上。而在岛上，鬼魅般的相会，却又为这一切添上了一丝浪漫的色彩。文章似梦一般，造就了一段传奇。【编辑：海林夕】【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X012080917】
1 楼 文友： 2012-08-09 09:25: 6 江湖是一个传说，说着不尽的故事。
2 楼 文友： 2012-11-22 2 :26:28 一篇非凡的作品，文字表达的很淋漓，感谢这个作品。小孩子脸发黄怎么回事
哪种汉森四磨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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