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散文拉小袢外一篇

俗语；三百六十行，板车为王，肚子憋大，脖子拉长。

一九五六年后的一段时间里，百岁和他爹似乎干起了运输的行当，他爹早就合计过，运输来的长远，比小倒腾打快勺强老鼻子了。运输是新名词，北京人称之为“拉脚”，挣的钱亦称为“脚钱”，是一种低利受累的行当，和干累活儿扛大个儿的苦力巴没有太大的区别，要说区别也就是比人家多了一辆排子车要价也相应的高一些。

为了谋得这份持久的活计（业务）他爹可真是下了老本，狠狠心一跺脚买了一付车轴、车轱辘、外加里外带，也算是治了一份产业，又从他家的木棚子里拿出了许多木料，锛子、斧头、铁锤子、刨子、墨斗，不同的小纸包里是各种规格的钉子铁腰子，而这些小东西也是他四处该落来的，日子都过到这么细的份上我真是服了，我估计百岁他爹以前一定干过木匠但绝不是好手艺的木匠，属于手艺潮的那一类人要不然他为何转行卖上了小劈柴，也不会有那么多木匠用的家伙什儿。

礼拜天一大早爷俩就忙活起来，并请来了老街坊木匠大车刘来帮忙，三个人溜溜的忙活了一整天，一辆新排子车做成了，望着新做的排子车和满地的碎木片儿和刨花，百岁他爹笑了，笑得那样的开心，那样的惬意，笑声中有他的希望。

排子车装上货也挺沉的，大约能装一千多斤吧。靠他爹一人拉车肯定不行，所以他在车辕与车厢板连接之处系了一条粗麻绳，另一头编了一个绳套，让百岁他娘用旧蓝布缝了一个布套穿在麻绳上，让百岁帮着他拉车。此种拉车的方式北京人称其为；拉小袢。

拉货的地点就在西直门火车站的北货场，许多人都是排队等活儿，而接货的地儿则是有远有近了。那时用汽车运送货物还不是太普及，许多单位也没有汽车，小批量的货物还是用三轮车和排子车来运输。自从百岁和他爹干上了这个行当后，胡同里就很少见到百岁的影子了，爷俩个早出晚归满世界的拉货送货，偶尔也会在大清早上学时的路上碰上一面聊上两句，就匆匆而散各奔东西。

记得上中学时每天都是走着去上学路特别的顺，西外，新街口直线往返一天两个来回。一天的清晨，快走到崇元观时远远的眇着马路上有辆拉货的排子车慢慢的走着，心里感觉到可能是百岁，紧走了几步追上一瞅就是他们父子俩，排子车上装的货挺多也挺沉，百岁他爹右肩挂着一根麻绳套，是边拉车边掌车，百岁则是弓着背右侧的肩膀上有一粗麻绳，一只手臂曲在胸前，绳套则套在小臂上，爷俩个吃力的拉着拽着排子车缓慢前行。时至深秋地面上有一层薄霜，父子俩人身着单褂单裤仍然是满头大汗头顶上冒着白气。我说道；大叔，您拉货那？头都不抬的一句“嗯哪”算是回答，得，言简意赅，百岁听到有人问话抬头瞅了一眼，没说话只是善意的点了点头，算是和我打了招呼。排子车慢慢前行如此情景我不再说话，两只手扶着货车使劲的帮着推了一程，直到赵登禹路口排子车拐弯向南，我则往东直走，我说“大叔，您慢走”，“嗯哪”我站在原地，看着渐渐远去的排子车，心中有一种莫名的酸楚。

这程子爷俩似乎从拉脚中看到了希望，有了奔头，从早到晚，经冬历夏，由东到西，由南到北，拉着装满货物排子车不停的走着。风沙中坐在台阶上啃着干硬窝头咸菜，酷暑里对着撅尾巴管猛灌凉水，阴冷的秋雨中拉车踏水而行，寒冷中倚在墙根下晒着老阳儿，我不知道拉脚这样的路要走多久？一道高坡不知会让爷俩付出多少气力？不知道会遇到多少风霜雨雪？更不知路在何方？

有一天百岁突然上门来找我，把我拉到大门洞里悄悄地说；明儿个下课后先别回家，我在西外大街珍泰饭馆门口等你，五点，我请你开一顿。我说；你请我吃饭，哎吆喂，这太阳大概是从西边出来的吧？就你那抠了巴唧的老爹能给你十块钱？你丫得驴瘟了吧？百岁没说话，脱下鞋从鞋窠夹层里拿出一张大团结在我眼眉前一晃，“看看，色，大团结”，“孙子，你丫发了，那儿拣的，不会是佛的吧”！百岁没回答，却高兴的唱了起来“一斗大洋白花花，世上没人不爱它”让我明儿个一定去，说话间钱又被掖回到了老地方。

饭是吃完了，哥俩谁也不敢回家怕挨说，在外面的大街神聊化化食，聊到了捞田螺丝，聊到了拉脚，聊到了为了这十块钱，百岁跟他爹不知报了多少次花账，聊到了将来……

癸巳年二月，一蓑烟雨任平生。

《百岁二进宫》

办事处终于将百岁被安排到了街道工厂——XXX搪瓷厂二车间烧窑，学徒工每月关饷十六元钱，属于熟练工种半年后转正，月关饷二十四元钱。百岁他老爹首先表示同意，从长远上看到搪瓷上班大小也是个正经的营生，是旱涝保收的铁杆庄稼。再者说，爷俩间天的生活在提心吊胆中也不是路数，话匣子里间天的大讲严历打击投机倒把保不齐那天就得被抓进去判他十几年，在这个问题上他可不愿意把百岁裹进去，。那时就有了阶级斗争的说法，您别看他老爹没文化可他鼻子灵也不糊涂几十年的生活历练使他圆滑狡黠精明的很，将见风使舵、察言观色的手段用的随心所欲，所以在许多事情上总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何为高手？就是将有形化为无形。

百岁打小儿就散漫惯了，他到是想看书可书认识他吗？唯一的爱好就是听书，痴迷到一有空就往西外书茶社跑，（以后聊聊老北京的茶社，书茶社）趴在窗台外听蹭书过过耳朵瘾，迷就迷吧，非要练飞檐走壁百步神拳的功夫。真要是说起来，听书也不是件什么坏事，我有时也和他一起趴在窗台上听书。常说的书目有；三国演义，东汉，西汉，呼扬合兵，封神演义，水浒传，杨家将，雍正剑侠图，小五义，大八义等等，但从来没听过一部完整的书，顶多说一个多月就会转到别的书茶社这也是说书人一种策略。但凡没文化的人就爱听书，青山就没有文化，所以春夏之时晚上一有空就和百岁往西外市场的书茶社跑趴窗台上去听蹭书。

受说书人的影响百岁没事时就在胡同里拢着一帮孩子听它神吹乱侃；隋唐有十三条好汉，第一条好汉李元霸，手持一对擂鼓瓮金锤，二条好汉宇文成都，一对凤翅鎏金镋，第三条好汉裴元庆，一对八卦梅花亮银锤，第四条好汉雄阔海使一条泥金大棍……进了厂子后，就把这些优良传统也原封不动的搬进了过去，拢着一群二不愣子听他在哪神吹乱侃。他到是真真的做到了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了，那感觉就像瞌睡碰上了枕头，安逸！

街道工厂里人员的组成比较杂乱除了书记、厂长、几个老技术员外，文化不高的人员居多，先期办厂时就是书记厂长书记领着一帮大字不识横竖不吝的老娘们，上了年纪的三教九流闲杂人员，后来又有了社会青年。这帮人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抡，您要是因为一点小事得罪他们可不得了尤其是年过半百的老娘们经过风雨见过世面拐着九个弯的骂你一小时词儿不带重样的，领导也没办法就在那儿说和摸腻，如果能记录在册那绝对是一部骂人的百科全书。百岁能干活不惜力气没一年就当上了斑长飘飘然中有点得意忘形，真有点孙猴子当了个弼马温——不知道官大官小。班长是当上了祸事也悄然临头了，祸因；江湖义气搞结拜。

要说百岁自己个儿就是一个半吊子，听古书听多了满脑子英雄侠客江湖义气，特别崇拜侠客剑客飞檐走壁的功夫，羡慕夏侯商元赶浪无丝踏雪无痕的本事，敬佩锦毛鼠白玉堂的风流倜傥英雄侠义，最爱的则是小侠小义士艾虎。百岁爱交朋友讲义气，特愿意和聊的来的人拜把子结为兄弟，最爱听朋友们称呼他为大哥。自打当上了班长，除了在班里挑了几个和他聊得来兄弟之外，在别的班组又物色了几个臭味相投的人组成了一个小团体。比陷空岛的五鼠人多，比不上打登州的三十六友，离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更差得老远，数子和名子均来源自评书隋唐演义；登州靠山王杨林的十三位义子太保。我靠！现代版的抄袭，也算是受了隋唐演义的荼毒吧。

某天，为结盟日，念着陈旧的鼓儿词；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磕头以谢天地，歃血义结金兰。报各人的生辰八字按序排列大小。倒霉就倒在这次结拜上，可解脱也在结拜的上，说实话这都是鬼催的。百岁道；我属龙，金龙，都穷怕了，名子都带着贵重金属味道。彪子，你属虎；金虎，依次自报属性以分长幼。我属马；金马，我属蛇；金蛇，大哥我属驴；金驴，这都什么词，嘎杂琉璃球们全聚在这哪？一水的动物，这哪是结拜啊，整个儿一塔哄。到是大哥请的那一桌酒菜十分了得，整整花了百岁两个半月的工资。

哥几个见面称呼也改了；大哥，五弟，这帮兄弟陆续向领导打报告，要求调到二班来，百岁也忽悠不是兄弟的组员调到一班去，渐渐地班组里的这些人有事没事时总爱聚在一起瞎嘀咕低声商量着事，在厂内举杠铃练摔跤练打拳，有时下夜班一块儿吃霄夜，一人吵架全都上来帮腔，就连穿的衣服颜色品牌几乎都一样。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乐极而生悲这一天终于来了，擒贼先擒王千古不变之法则。

那个年月打小报告成风，尤其是这类的厂子那些经于世故的老油条为提升自己是不择手段的损招迭出。无中生有加油添醋的搞检举揭发，为一己之私亲娘老子也不认，经常干一些没有 的缺德事。就像现在有些人眼中除了钱什么都没有，国家、道德、亲情为何？高喊着；太阳最红，钱最亲，钱就是我的命。送你一句；你的命就是王八蛋。百岁不觉间就着了人家的道了，阴谋诡计之道。

一天百岁正在班上练活，来了一辆华沙汽车停在了厂门口，下来俩个便衣直接就走到百岁跟前问道；你是百岁？我是。请和我们去一趟公安局协助我们了解一些情况，您瞧瞧人家多客气顺手亮了一下“派司”，百岁既然是老大要有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的态度，将来还要出来混就别跌份儿，二话没说脱下工作服扔了手套就和他们上了汽车。百岁已经有过一次进宫的经验了，心里清楚没干什么坏事。他常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他前脚刚走搪瓷厂后脚就给班里的兄弟们举办了不许回家的学习班。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三天后百岁被公安局放了回来，第二天又回单位上班了，而厂子里举办的检举揭发学习班的板凳还都没坐热。百岁后来对我说；公安局一直追问他们结拜的目的，显然认为是黑帮组织。百岁此时用上了他老爹传授的经验，顾左右而言它，推诿、狡辩、抵赖全都用上了。当一切都调查清楚，事实上他们也没做出格的事。说道；明天你可以回家了，百岁那个高兴呀！又一次做了自我救赎。

月底，关饷后，百岁便被劝退了，又回家捞田螺蛳去了。

癸巳年二月，一蓑烟雨任平生。

共 996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拉小绊，很形象的一个词儿。作者用白描手法，生动刻画了一个叫“百岁”的底层人物。形象鲜明、呼之欲出，足见作者的文字功力。作者是老朽一位未曾谋面的兵团老战友，在文学创作上很有功力。老朽不止一次欣赏过他的散文作品，此君尤以描写花卉见长。这两篇作品都非常精彩，语言简朴、充满生活的气息，尤其是其中浓浓的京腔，更叫人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感谢赐稿梧桐文苑，梧桐有你更精彩。【：江南铁鹰】 【江山部·精品推荐14052 0005】

1楼文友： 15:5 :5 青山哪，好身手，好作品，草根生活尽收眼底，祝佳作不断涌现！

2楼文友： 20:4 :5 谢谢铁鹰老友的评阅，对您的文学风采青山心仪已久，只是未曾谋面。百岁是我生活中的一位发小，少年坎坷家境不太好，中晚年则是幸福的。此文都属于陈年旧忆而已。希望大家喜欢。

楼文友： 20:51:04 君倬兄，青山本人就是一位草根，我很怀忆童年时的生活，因为那才是幸福的，虽清贫却快乐。再次谢谢您的赏评，我会陆续写一些平民生活的往事。远握！

4楼文友： 08:41:27 祝贺青山如黛老师佳作荣获精品，恭喜、恭喜。问好，希望您在梧桐玩的开心，祝您愉快！

5楼文友： 08:49:49 祝贺老师喜获精品! 喜欢文学，已在省、市报刊发表小小说，散文、诗歌

6楼文友： 14:41:11 在这炎炎夏日的午后，读上几篇精致的散文，屏蔽屋外的喧嚣，给自己一点内心的安静，有如品茗，实在是一种消暑。来读好文，得一抹夏风的清凉而去。问好文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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