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腊月随想散文

那时候穷吗，俺妈总在过节的时候，碾点黄米啦，红高粱黏米啦，用水和匀了，上锅帘蒸，熟了端出来，用刀切成一块块，趁热蘸着白砂糖吃。那一顿仿佛在过大年。荒年如月，也难为俺妈了，尤其是赶上腊月。别人家的小石磨，一天到晚滴溜溜转。有时候，要家里的黑毛驴拉磨，为了防止黑毛驴偷嘴，俺妈和那些女人们就找来一块黑布，蒙住黑毛驴的眼睛。小石磨发出呜呜呜的响声。被磨碎的面子像沙漏。俺妈拿一把扫帚，跟在驴腚后，将磨好的面子，扫进簸箕里。俺妈每次用驴拉磨的时候，俺们就能蹭到一顿炒黄豆吃。

天寒地冻的，俺妈将炒好的黄豆，盛在一只瓢里。俺抓一把搁在兜里，手 去暖暖的。扔一个豆子在嘴里嘎巴脆响，像放小鞭。走在大街上，冷风一吹，直往脖子里钻。俺们就边吃黄豆，边跳房子游戏。用从学校捡来的半截粉笔，在地上画出方格子。几个娃子玩的不亦乐乎。俺们最稀罕在午饭后，坐在烧的热乎乎的大炕上，听刘兰芳讲的评书联播《杨家将》，还有拍火柴盒游戏。就是积攒一些用过的火柴盒，有的是彩色的，有的是黑白的。俺们先划拳，谁是第一，谁先拍，往往是十张一摞。码在平坦的苇席上，俺的巴掌小，每次只赢三两张。邻家狗剩子大巴掌，一拍下去就是六七张。俺老输。一输就跑。不理狗剩子，在炕梢翻看小人书。小人书特精彩，什么《三国演义》、《隋唐英雄传》、《喜盈门》。我一看小人书甚至忘记了吃饭。山里没有特殊的娱乐方式，露天电影在腊月上演的如火如荼。还是东家娶媳妇子，邀请乡里的电影院的人，来放两场。

腊月天夜里寒气逼人，娶亲的人家，就在闲屋子里的墙上，挂上荧幕。放电影，都是些乡村系列的内容和故事情节。看了很带劲，很过瘾。傻子瓜子当时很盛行。俺们就在村子里的小卖部买几代瓜子，搬只小板凳坐在人家屋里看电影。空气里充满了春天的暖意。那些嗑瓜子的咯吱声，嚼大葱就着馒头的冲，以及大麻花的油腻，各种味道搅合在一起。当然，当年的社戏也很讲究。腊月间打发姑娘，孩子满月，发送老人。都请来社戏，轰轰烈烈地闹一台子。

社戏，不是鲁迅笔下的那种。在东北这旮旯。社戏演起来不是江南的婉约，小家碧玉。东北的社戏，像极了那里大脚板的女人。粗犷，豪迈，唢呐吹红了天。火辣辣的东北妹子，要是吹乐了。在主人家的屋里，还会只穿一个乳罩，吹得活色生香。听了让山里人憧憬着明天的好日子，把绿色的希望放逐在那片贫瘠而又赤黄的土地上。

腰鼓，二人转，大鼓书，摔三弦，相声，绕口令。社戏里还有剪纸，捏泥人。更为喜气的是俺们三奶奶剪得大红喜字，贴在玻璃窗上，那叫一个拽。俺三奶心灵手巧呢。她十三岁就做了俺们张家的童养媳。过来时，就会下地做饭。大锅饭，一碗菜，一碗饭。最主要的是，她剪得窗花，鞋垫样子都是村子里数一数二的。俺三奶从进了张家就开始剪窗花，一直剪了几十年。她的儿女八个，孙子孙女都绕膝了。她还剪，她的枕套都是刺绣的，十分精致漂亮的荷花，牡丹。当市场经济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商场里什么花样的枕套层出不穷，她的儿媳们劝她将那些老古董扔掉。俺三奶舍不得这些陪伴自己快一个世纪的物什。始终收藏着。俺三奶不但会剪窗花，做的好吃的俺们常去讨吃。三奶渍的酸菜，洗干净了放在案板上切，她的刀口很细，酸菜切的细如发丝。俺们姐弟站在锅灶前，俺三奶抽出酸菜芯儿给俺们蘸豆瓣酱吃，就着苞米粥。总把肚子撑得圆鼓鼓的。

俺三奶后来教俺妈蒸豆包包，在腊月，多蒸几锅豆包包，放在厦子里，留作来年开春，青黄不接时再吃，抗饿。俺三奶做豆包包，是发面的。两样面粉，一样荞麦面，一样小麦粉，掺合在一起，发酵后再蒸。将红小豆，选择比较籽粒饱满的，在大铁锅煮熟了，再放一些红薯块，核桃仁。包进豆包里。吃起来很香，回味无穷。俺妈最初不会做。俺三奶颠着三寸小脚，来俺家教俺妈。俺妈学会后，做得比俺三奶做的还好吃。俺妈在豆包里搁一些猪大油。又香又甜。俺三奶那代女人是很仔细的，近乎抠门。也难怪那个时代造就了她们的性格。俺三奶包的饺子，馅子弄的好，津津有味。无论什么馅在俺三奶手里包出来的味道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俺们没事就上俺三奶家蹭饺子吃。

俺三奶和俺妈关系很棒，俺妈对俺三奶很体贴。俺三奶有个头疼脑热的，俺妈就从鸡窝里摸两个鸡蛋煮熟了送过去。俺三 女多，家里不是很殷实。多亏俺三爷在缫丝厂上班，有点待遇和福利。所以，俺三奶家细米白面很常见。饭桌上饺子菜饼子是司空见惯的。一到腊月，俺三爷的厂子会分一些糖果，饼干，花生饼什么的，俺们只要去了，就都有份儿。俺三奶遇上别家的娃子就把好吃的藏起来了。唯有对俺们姐弟，真好。

三奶家的几个叔叔结婚那黑，闹房。俺三奶就会在黑影里，抓一把板栗和小枣给俺们。媳妇子过门后吃的饺子，是羊肉馅的，俺三奶包的饺子个个像小元宝。一口吃两个。三奶活到八十岁了，就有些犯糊涂了。记忆力减退，也不剪窗花了，不时兴了。现在都是不锈钢门窗谁还贴那些红红绿绿的窗花？只是逝水流年里还有多少故事会成为长新不久的话题呢？

想起腊月里，曾经迷恋着墙上裱的年画，俺很喜欢。到邻居家拜年，俺不注重压岁钱，进门就直奔人家墙上那些年画。《孙悟空大闹天宫》、《七侠五义》了还有《宝莲灯》等等。彩色纷呈，内容有趣。比拿两元钱的压岁钱都开心。俺妈每到腊月门，将攒了一冬天的鸡蛋拐到集口卖了，然后，第一件事先给俺们扯几尺布料，在裁缝铺量身做了衣裤。再就进商店，挑选几幅年画回家。说真的，俺妈知道俺们的心。从腊月晚上开始，俺妈坐在火盆前扒苞米，给俺们讲故事，到读书后俺喜欢上文学，这其中都是源了家庭的一些熏陶和年画小人书的事情息息相关。

那年，俺十岁。俺妈去乡里，卖了竹筐里的鸡蛋。在火烧摊子买了一个烧饼吃了，就到供销社准备买年画。俺妈一进供销社，就看到很多年轻人围着一个杆子上挂着的小小的精美的画儿争相抢购。俺妈从来没看到这么漂亮的画儿。清晰度高，比贴在墙上的年画还高雅，俺妈觉得稀奇，就凑上前去伸手摸摸，营业员是个二十多岁的闺女，她见俺妈一身土布衣裳，土里土气，就不屑的问：“你买吗？一张一元！”

俺妈生气了，因为闺女的态度明显的蔑视自己。俺妈那一天显得很豪迈，俺妈从兜里毫不犹豫拿出两元钱，声音洪亮的说：“姑娘，给俺拿两张！”营业员很惊讶，以为俺妈只是凑热闹的，那穷巴巴的穿戴，还能买这个？没想到俺妈买了，并且买了两张！营业员的脸迅速升温。突然间的热情起来，又是帮俺妈挑选，又是耐心的介绍。最后，俺妈看中了一张上面印有哪吒三太子的，还有一张是三只小猫眯。俺妈将两张类似于日记本形状的卡儿拿起来，高仰着头大步流星走出供销社。俺妈可以感觉到那个女孩子投向她背影的敬佩的目光。走到外面，俺妈从一个小丫头的嘴里才知道这玩意叫明信片。俺妈那天步行七里地回到家，为自己在供销社的英雄壮举，心里一直不平静。俺爹从山上砍柴禾回来，问俺妈年画买了吗？俺妈这才想起临出门前，俺爹关照过，要选几张好看的年画贴墙上。俺妈却买了明信片。俺妈清楚俺爹的脾气，可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就吞吞吐吐地说：“买了，嘿嘿。”俺妈将那两张明信片颤颤巍巍拿出来，放在炕上，俺爹那一双眼珠子，瞪得比牛铃大，俺爹咆哮着说：“这是啥狗卵？！啊？叫你买的年画呢？”俺妈说：“就是这个。”俺妈不敢跟俺爹吵，俺爹气呼呼的把那两张明信片撕成了碎片，纷纷扬扬的像那天午后悄悄陨落的雪花。后来，俺爹叫俺妈又去供销社买来了年画贴上。不过，第二年，年画就被一张张装饰精美的贺卡所取代了。

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日子像浸泡在温水里的大豆，膨胀的厉害，丰腴而且充实。从住房的改善到家庭影院，再到信息时代的电脑。年画就成为沉船往事，只能在记忆里偶尔的燃烧一把。至于社戏完全混挡了，沉默在比较正统的节目里。什么街舞，迪斯科，交谊舞，华尔兹，小品，有时候男女演员还现场打诨，搞得不伦不类。人们再也找不到当年清澈若水般流畅的社戏了，那时的社戏轻轻地品一下，就是一股子浓浓的乡情乡音乡情。随着俺三奶的逐渐老去，那些沉积在时光里的温馨风景，也只是永远的风景了。

俺高中没毕业就被贫穷赶回了山里，俺心里有着太多的不忍不舍和不肯放弃。但是，俺没办法。俺的命运就是与山村息息相关的。俺离不开这里的一切。俺像俺妈一样滚进另一个山村。洗衣做饭，伺候公婆俺男人。俺也在腊月蒸豆包包给一家人吃，不过不是头些年，要蒸很多很多放在竹篮里，留着开春吃。俺做一顿基本就吃光了，想什么时候吃，重新做。俺们山里的日子，可以说每一天都是新气象。有了经济基础，俺们想吃什么想怎么吃只要掏掏腰包，弯一下腰就成。

俺腊月有的忙活了，腊八饭那一顿，吃得我口齿生津，俺将花生黄豆绿豆板栗还有一小把脱了皮儿的苞米茬子，红薯块儿土豆瓣儿放在今年水田收割下的新稻子里，等到锅里热气腾腾时，从锅盖处溢出的饭香飘了满屋。俺的肥肠都是满满的饭香，吃完饭，俺呼出的气息都是饭香味。今年虽然是俺自己在家吃腊八饭，但是，俺有知心的人陪着一起吃，灵魂都是暖暖的春天。

俺儿子打说，“妈，俺想吃土豆炖排骨，俺腊月末就回家，俺想家了。”俺儿子的话没说完，俺眼泪噼里啪啦大珠小珠落玉盘了。俺明白俺山里孩子是苦命的，要是在城里，俺儿子该是大一的学生。可是俺儿子读书读不进去，就辍学了。如果俺家有钱有势有后台有背景，俺家儿子不是坐在暖融融的办公室，起码也在好一点的公司上班。俺狠心把俺儿子送去学汽车修理，俺就想山里的娃子没有一技之长，以后怎么生存？俺将日历挂在睡觉卧室的墙上，一天天的翻着日历，计算着俺儿子的归期，在这冰冻三尺的日子，俺儿子，妈对你说：“妈想你了，吃一口东西，俺因为你不在家，你没吃，俺心底难受着呢。杀年猪，你没回老家，俺那天盼着，盼着，牵挂着……希望村口你的身影出现，俺那天躲在没人的地方哭了，俺知道俺是没出息的货，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哭鼻子，可俺身不由己，你是俺身上掉下的肉，心贴着心啊！”

这几天，俺家新楼装修，过大年的准备事宜，也紧锣密鼓的进行着。俺男人说，这个春节要在新楼里呆一天。贴一幅春联。“俺家的年猪四百来斤，为了装修，俺男人将一条大后肘子送给了装修队的头儿。俺们对装修行业一窍不通，就得有个熟悉人带头儿，俺男人拿走猪肘子，俺心疼了很久，可这个世道就着如此，俺认了。好在，俺们住上楼房了，穷泥腿子也能享受一下城里人的生活。这是腊月里最大的一件事儿。

俺腊月的豆腐，是俺妈做好了送给俺的。俺大舅的儿子是东北财经大学的高材生，毕业后在大连居住，每一年腊月都给俺妈一些贵重物品，大黄鱼，鲍鱼什么的，俺妈就将大黄鱼分一些给俺家。俺不要，俺妈说：“你们不吃，我也吃不香啊！”俺们海货平时也吃，这东西不缺。俺男人说，今年买烟花爆竹得买两份，到新楼放一点烟花。这是男人的事儿，女人嘛，洗洗刷刷做点好吃的，年好过，好像平常日子都是为了这一天似的。只是，女人最累。烟火中的女人最累。日子芝麻开花节节高，累也是快乐的。

做着年糕时，就想起曾经的岁月。人是一个怪物，不可能不想起从前的美好或者灰暗。总之，腊月里，俺们女人很忙活。

风风火火地追着赶着，洗窗帘，被褥，打扫卫生，擦玻璃，买新衣服鞋袜。就是为了过大年。

共 4441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在我们东北，有一套顺口溜，说的是从腊月初一就开始忙活，一直忙活到腊月三十，这个年才算忙完。看来，这个忙活，在作者的笔下，依然在忙着。忙着蒸豆包、忙着洗洗涮涮、忙着打扫房间、忙着置办年货……总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才算忙好。作者一边娓娓而谈地叙说着记忆中的年味，记忆中的酸甜苦辣，记忆中的东北年俗。天寒地冻，大人们拉磨磨面，炒豆子，吃酸菜，小伙伴们玩跳房子，玩火柴盒，看小人书，看露天电影，买年画，等等，一副生动鲜活的东北农村腊月生活的图片，跃然纸上。作者还写出了农村生活天翻地覆的变化，从吃的用的到住的，字里行间洋溢着对新生活的热爱和幸福之情。是的，感谢国家感谢党，让我们过上了这样幸福美满的生活。作者忆苦思甜，一字一句，发自肺腑，饱含着浓浓的情意，给大家提供了一幅精彩的东北民俗和风情的特定，作品富有浓厚的生活气息，笔法轻盈活泼，写人写物鲜明生动，如数家珍，只有热爱生活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的美文，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美文共赏，。【：清风阁主人】 【江山部·精品推荐】

1楼文友： 11:16: 7 感谢作者，带给大家一幅浓厚的东北生活风情画面，笔法老到。欣赏了。

2楼文友： 11:17:5 读完此文，才知道你的童年我的童年好像都一样的，冰天雪地，吃的不好，玩的不多，但是快乐却反而多多。想起了以前的岁月

楼文友： 11:19:04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注意保暖，祝创作丰硕，精品多多！

4楼文友： 12:55:50 欣赏红叶作品。多产作家，佩服至深！

5楼文友： 19:55:0 这篇文章充满了生活气息，让我这没去过东北的人，也了解了很多那儿的乐趣，真想到你们那么做客。

6楼文友： 00:02:01 美好的童年记忆，深厚的节日氛围，带给人生活的真实体验，值得一再品读！ 爱好广泛，待人真诚，追求真理，营造高质量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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