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

流年回望乡村散文

【一种版本】

平整出来的水田水汪汪亮晶晶的,被田埂隔成一块块,像神仙失手打碎的镜片散布。我看到弓身插秧的人影仿佛静止不动。只有点点翠绿的秧苗慢慢蔓延成片,让田野生动灵活起来。我以为,人是神仙手中笔尖的毫毛,醮了绿色的颜料,画出一幅意境丰富的劳作图。但这种奇思臆想太过虚无,脚底一滑,就被甩出脑壳,如同受惊的青蛙扑通一声落入水中。我凝神对付脚底下滑溜的田埂,勉力保持肩上食担的平衡。

走在通往这片田地的村道时,我的脚上还套着一双旧军鞋,噼哩啪啦快步走。一踏上喝饱水的田埂,濡润的黑泥像一双双调皮的手,专门跟我的鞋子作对。我只好脱掉鞋,水淋淋地挂在扁担一端。赤脚踩在田埂上,“吱溜”,我就滑入旁边水 ,慌乱中清楚听到,装着饭菜的盒子里一阵稀哩哗啦响动,我知道饭菜再一次撒了。看着前面挑着沉甸甸秧苗的大人健步如飞,我满心羡慕,我希望自己也能健步如飞。

这是我第二次挑着担子在田埂上滑倒,上一次,跟我齐高的担子磕着田埂,前面的米饭掉入左边田里,后面的盘子飞出老远,而我一跤摔在田埂上。当我一身泥水出现在母亲面前,她火气十足地把我骂了一通,似乎饥饿是一只潜伏的猛兽,因为得不到午饭的补充而更加暴戾。我暗下决心练好走过田埂的技艺。

可现在,偷偷演习了无数次的技艺在滑溜溜的田埂上再次失利,我有些沮丧。有匆匆经过的人取笑我:哇,一只泥猴子。待要反唇相讥,他扔下一句话就快速走远了。我从田埂上掰下一块泥,砸向他摇晃着的影子。其实,我很希望帮大人的忙,我不会插秧,便学习做好午饭送往田头。每次奶奶烧火做饭,我都趴在灶台边不停看不停问。烟囱为什么这么黑,风箱里是不是躲着个小人,饭勺会不会把磕砸破?奶奶厌烦极了,让我赶紧把火燃起。我想这难不倒我,我早就在头脑里反复练习过。我掂起一束稻草,团了团塞进灶膛,却把洪洪燃烧的火头盖住了。用火钳一捅,火苗蹿出来,舔掉了我额头的乱发。奶奶咧嘴笑了,又开始教训:别以为简单,学学吧!我扔给她一个问题:锄禾日当午下一句是什么?她目瞪口呆,让我觉得心里平衡了一些。

堂叔公扛着犁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居高临下站在我的跟前,双足死死钉在田埂上,身子不动不摇。我决定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向他学习走好田埂。他大概被问倒了,挠挠没剩几根毛发的头顶,皱了好一阵眉头,回答道:不知道,没想过啊,可能多摔几次,走着走着就熟了。这算什么答案?难不成我还没摔够?

这段田埂成了我九岁时最难的路,走到近前就小腿子打颤。它却是去田里的必经之路,一年四季,不知该走多少回。某一天,我终于打败了它,又面临另一道难题。那便是插秧。头几天甚至更多天前,奶奶就反复教我,撮一束秧苗,拢起五指帮助秧苗入泥,嘴上说着,手里动着。我努力学着,吃饭时甚至把筷子当秧苗插入菜盘。藏在水下的泥土并不那么容易对付,它们是一群可恶的家伙,专门欺负生手,我操练得无比熟练的动作,在应付它们时仍然笨拙而可笑,抬头看去,那些经我的手插下的秧苗歪歪斜斜的,有的甚至如死鱼一般漂浮在水面上。奶奶宽慰我:一回生二回熟。我露出了比哭鼻子还难看的笑。我慢慢发现,许多技艺不是练习就能练出来的,还需要在实践中去领悟。

我在农忙结束时回到教室,回想失败给我带来的经验,不觉傻笑起来。蓦地,额前一疼,手一抹,一道粉白,抬头望去,老师正满脸怒气:“锄禾日当午,下一句是什么?”我一激灵,脱口而出:“打我又何苦。”课堂上顿时炸开了锅。

【每一种声音都那么丰富】

太阳斜向西山时,山脚下的河水一脸艳红,晚风中河边的木麻黄发出簌簌的声响,树叶似在长叹。黯淡的门洞里传出老人绵软而悠长的叫喊,那是呼唤小孩儿回家吃饭的,故意拉长了的声音,别有韵味。如果你正好经过,你可能听到那里面饱含的娇纵和疼爱。但是回应是不耐烦的或者虚以应付。耽留在耍闹中的孩童随口胡诌一些借口,迟迟不愿归来。

圈里的猪听到声响也嗷嗷叫起来。谁说它们又蠢又笨呢?听到熟悉的动静,它们也来凑热闹,因为它们知道,晚餐的时间到了,也许它们再听话些,能吃到额外的剩饭、米糠或肉末。可是它们失算了,因为一群虎视眈眈的母鸡和鸭子已经抢了先。老人撒下一把稻谷,不用召唤,鸡鸭们便欢叫着直扑过去。不料,这正是老人布下的圈套,一个圆圆的鸡笼带着阴谋悄悄逼近,准备把它们一打尽。老母猪看到了,拉长脖子得意地哼叫起来。只有一只两只鸡或鸭大概比较机灵,也可能在地里刨了足够的虫子在水里捞够蜉蝣,远离了这个阴谋。迟归的孩童逮着出气的地方,拼命追逐撵赶,发泄被中断游戏的怒气,一时间,鸡飞鸭跳。一旁的大黄狗也狺狺乱叫起来,不知是兴奋还是嘲弄。

夜色很快就消弭了所有响动,雷声也不忍扰人清梦,偶尔憋不住了,只敢短促而低沉地叫一两声。但拖拉机自行其是,“嘭嘭嘭”乱响一通,仿佛要炫耀它的早出晚归。只是它无知而孤独的叫唤,除了换来几声愤怒的狗叫没有别的回应,终是知趣地弱了声音。洞开的窗户偶尔蹦出来含混的声音,有人在说梦话,絮絮叨叨的根本不打算让人听明白,用心去听,或许能听个大概:这一季水稻受了虫害。孩子的学费不用怕了。那个老不死的,管得也太宽了。诸如此类。

村头松树下,正在熟睡的小鸟突然扑棱棱飞起,跟着一阵压抑的争吵夹着低低的哭泣声传出来,把静静的夜撕开一个小口子。是新婚的夫妻因了某事在拌嘴。在寂静的夜里,他们的吵闹声引起了一些隐秘和趣味的猜想,带着无法言喻的挑逗。但吵闹声很快就低下去直到悄无声息,被吵醒的老人却徒劳地闭着双眼,一时半会找不着酣睡的那扇门。宁静再次夺回自己的领地,鸟雀们犹豫着飞回树丫,惊魂未定。

从一扇门的缝隙里突然冒出一线昏黄的灯光,继而传出“沙沙沙”“刷刷刷”的声音,是早起的夫妇开始磨豆。清晨,乳白色的豆浆就将哗哗地流到别人家的饭碗里。他们心无旁鹜沉醉在石磨转动的轱辘声中,却被突然炸响的火铳声吓了一跳,跟着有许多人被震醒了。只有老人处变不惊,他们声音浓浊地说:“走好走好。”他们清楚得很,这只不过是种仪式,在深夜为死于非命的人驱魂。他们默默地在心里念叨着一些祝福和祈祷的话,就算重入梦中,也摆脱不了一阵阵的恸哭声。

清晨,门扉的吱呀声如常响起,在村里绕了个来回。又将是热闹却又寂静的一天。田间地头是热闹的,笑骂声、呼喊声来去往复。而寂静留在了村子里,老人们忙完忙得动的活,坐向阳光,扯扯家长里短或补个短暂的回笼觉,偶尔瞥一眼捉蚯蚓的孩童。老了,他们干不动田里的活,剩下的时光,留给回忆和反刍。但村里的寂静是相对的,随处响着稻草燃烧的轻响,还有锅盖磕着灶沿的声音。过一会儿,又传来老人为半大小孩准备饭篮的响动,这些饭篮很快就将流向各个田头。有时,大嗓门自村旁田间越过松树梢,射进村里,吓了假寐的老人一跳,也吓起玩得忘乎所以的孩童。

但最热闹的还是鞭炮声。村西头那家娶亲,唢呐、锣鼓、鞭炮声,还有喝彩声,闹哄哄的,一阵又一阵。惹人厌的“乌鸦嘴”早早地被哄上床去,谁也不敢保证,在喜庆的日子这个人会不会胡言乱语。鞭炮声持续着,热闹也持续着,人们团团围坐在八仙桌前,等着用汤匙敲响汤盆,让咕嘟嘟的喝酒声应和喇叭里喧闹的乐曲。灯火通明的宅院,照亮了村庄的半个天空,而喜庆的声音浓稠得有些化不开了。明天,村庄将再次回到宁静中,等待着下一次被热闹拥抱。

【让流水告诉你】

奶奶说,出屋子后门的那一块地是填出来的。这样的开头并不吸引我。可奶奶接着说,这地方以前是小河和大河的交界处,曾经有一个很深很深的洞,你爷爷用布蒙上竹筐口,只留一个小洞,再把它放入水中,过些时间提起来,里面就装了好多的泥鳅和黄鳝。我一下子被勾起兴趣,不停地问:真的吗?那些泥鳅、黄鳝那么傻?洞在哪里,多深啊?奶奶已经被那头讨食的老母猪缠住,没空回答我,气得我狠狠地踢了那猪两脚。现在想想,那可能是奶奶瞎编的。她说这个洞一直还在,我便问她为什么不再去捞泥鳅或黄鳝。奶奶的回答每次都不一样。只是那时我还太小,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后来,我以为那是奶奶在阻止我下河游泳。每次下河我总担心会滑到那个洞里,甚至幻想,有一些的奇形怪状的生物正在洞里张着大口等着我。

但戏水的诱惑总是胜过恐惧,有一种微妙的心理在日子里被无数次重复。相似的情形每天都有。把车骑得飞快。明知逃课会被责罚也跑去掏鸟窝。偷了母亲藏在箱里的硬币去买心爱的铅笔。跳入水中,融入人群,乐趣挤掉恐惧,快乐让担心远走。有调皮的男孩会在水下把别人的小裤衩扒下来,或者潜到身旁,猛地冒出头来吓你一跳。我们沉迷在这种游戏里,直到被大人们反复催促、诱骗、威吓,才悻悻然上岸回家。阿勇经常背着大人下水,他母亲掂根吹火棍,扯开破锣一样的嗓门在岸上乱吼。阿勇一翻肚皮钻入水中久久不出来,他母亲暴跳如雷直跺脚,惹得岸上水里大家笑成一团。我总怀着小心,在离奶奶说的洞很远的水里玩耍。我跟小伙伴们说这事,他们却常常嘲弄我。自诩水性好的几个偏偏专往那里扎猛子。我提心吊胆看着,担心某一位一头扎下去不见了。但是整个夏季过去,这事从未发生。

当太阳烧热了乡村,凉爽的河水是我们无比向往的去处。我最喜欢深吸一口气,然后蹲入水中听流水的声音,听得最多的是“嗡嗡嗡”,很空旷也很遥远。我们比赛憋气,输的给别人当马骑。虽然在水里驮人很轻很轻,但输赢的关键在于气焰上的短与长,所以谁也不愿输,就算可能呛水也要比别人晚露出脑袋。可他们嫌我胆小不让我比赛。不让我比,我也憋水。他们的声音似乎很近又很远,听不真切。但我真切地听到,水里传来一阵“嚓嚓嚓”,很快变成“啪啪啪”,然后是“砰砰砰”的。探头一看,却是一条汽船驶近来。船上的人挥手驱赶我们,我们偏不听,一齐起劲地泼水。当中一人操起竹篙,作势要敲我们的脑袋,伙伴们骂骂咧咧一哄而散。我顺势潜入水中,听到“砰砰砰”“啪啪啪”“嚓嚓嚓”声音的变化,很快又只剩下“嗡嗡嗡”的,出水一看,那汽船早驶远了,弯过一个拐角消失不见。

沿河有几处垫起来的青石板,被用来洗刷衣服。日暮时分,忙完农活的妇人们捧着脏衣服聚到一起,还有的带着毛巾、香皂、洗发水,洗洗脸或洗洗头,然后揉搓拍打洗濯荡涤带来的衣物。嘴巴跟手一样忙,说东家媳妇生了胖小子,说西家婆婆很疏懒,说新婚夫妻吵架到半夜,笑语声把水面砸出圈圈涟漪,沿河面一直荡开去。常常,几个人正埋头在自己的事儿里,几个半大小孩便从藏身的树后面,“嗖嗖嗖”地往水里扔去好些个土疙瘩和小砖块,溅起阵阵水花,惹来一顿臭骂,跑得慢的,免不了屁股上要挨几巴掌了。

这天晌午,几个正在洗衣的妇人看见阿园穿条遮不住屁股的短裤衩经过,他手里还捏着半个馒头。她们都知道他有个童养媳,便逗他:昨晚是不是跟媳妇睡了?是!很响亮的回答引来含义丰富的大笑。午后她们再见到他时,他刚被从水里捞起,躺在一张木桌子上,小小的身躯鼓着高高白白的肚皮,太阳似也不忍,缩到了云层里。阿园母亲哭得撕心裂肺,声音久久不去。这事过后,大人们紧盯着我们不让下水,都说水里不干净。我们看着太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河水,总觉得透着诡异,恐惧第一次战胜诱惑,连一向胆大的阿勇,也轻易不敢下水。河面上一下子冷清了,直到我离开村庄。

离开村庄的我,偶尔会想起去看看那流水,但念头很快就被琐事冲淡。十年,或者二十年过去,我总是匆匆路过流水,不曾低头俯身细看,梦里也不曾到过。一次返乡,撞见几个小孩往那河道里砸小石子,我奇怪地问:“怎么不打水漂?”他们奇怪地看我:“怎么打水漂?”我凝神看去——其实用不着刻意凝神看——河道还是那个走向,河边还是两岸人家,但里边流着的,是暗浊的河水,载着色泽丰富品种丰富数量丰富的垃圾。我看着长高的楼房投下的阴影,无意识地扔出手里的瓦片,心头升起错觉:瓦片在追忆的长河里,一跳,一跳,再一跳,激起一圈圈的涟漪,冲出远方……

共 4699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这是一幅幅工笔细描的图画,每一节都是一幅组图。这是我读完这篇文章的第一感觉。【一种版本】:水平如镜美不胜收的乡间小道上,一个挑担送饭的少年,挑着和身高一样的担子,趔趔趄趄走在湿滑的田埂上,因为洒了饭菜而垂头丧气;然后,有行人匆匆走过,回头哂笑;堂叔公来了,少年向他取经:怎么样才能不摔跤呢?课堂上,老师掷粉笔砸醒了傻笑的少年,说:锄禾日当午。少年顽皮地回答:打我又何苦。第二节和第三节是一样的风格,【每一种声音都那么丰富】是写声音,但却把每一种声音都融入到一幅幅画面中,细致地描绘出乡村从黄昏到黎明的各种情状,以及那声音所营造出的温馨氛围;【让流水告诉你】:有过乡村生活经验的人也许回想起来都会觉得无比神往,对孩子来说,当然是过不够的夏天,玩不够的水。终于,有人一头扎下去再没上来。掷一个石块儿,打一个水漂,往事一串串,就这么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很美的文字,让人无比沉浸与惆怅,倾情推荐!【:石语】 【江山部·精品推荐1 】

1楼文友:201 - 21:11:09 北方的乡村和南方的乡村相比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但是,记忆中的那种感觉却一模一样:沉浸与惆怅,那是一种令人难以割舍的情怀。问张老师好!

回复1楼文友:201 - 12:57: 6 沉浸与惆怅。石语老师概括得好。

感谢精心和点评。

问候冬安!

2楼文友:201 - 10: 6:40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 逝水流年 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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