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一万朵金盏散文

我小时在村里住，每家院子无论大小新旧，都是满院子的花，瓶瓶罐罐，连一片残瓦都会被利用，薄薄的土里，也会开出小小的花来。这些花，有从别处讨来的，有从山上挖来的，好养，也不是多么金贵，从春到秋，此花罢了，彼花开，就那样热热闹闹过一年。到了冬天，一场大雪后，院子里的瓶瓶罐罐就只剩下一根或数根光秃秃的直杆了，风一吹，憋一口气撑着不动，但到底最终也拗不过天意，渐渐就变得矮了，软了，小了，没了。看着满院子的枯寂，妇人们天生对美的向往又让她们生出别的想法，于是，花盆里，有人将一头或数头大蒜种了下去。每日浇灌培育，三九四九一过，大蒜苗长了一大截，阳光下，金黄翠绿，妖娆极了。

春节一过，我照例被母亲送到外婆家住一段，有时三五天，有时半个月，差不多总是过了元宵节，看了社火，她才会接我回家。外婆有三间房，隔出两间舅舅住，她自己就住在小间。房子很小，进门走两步人就得上炕。大部分时间，我就在炕上蹦跶，或坐在被子上，通过墙上的小窗户向外看。外婆唯一的家具是一个红柜子。一到正月，红柜子上就会放一盆花。我一直以为是大蒜苗，也长得丛丛立立、婀娜多姿，屋子里没阳光，大蒜苗便比别人家的墨、暗，也瘦。有一天，我在炕上无聊地跳来跳去，手里拿着一块小手绢乱扔，不留神就扔在上面，探身去取时，才发觉外婆的大蒜苗跟别人不同，竟是用水养着的。

外婆从外面厨房里端饭回来，照例又是油茶煮糕。这是一种奇怪的饭食，隔着八里地的我们村人，同样也喝油茶，也吃糕，但从不这样吃。我祖母总是撇着嘴说：“城沿上的人小气，瞎讲究。”许多年后我才知道，这样吃，不过是外婆节俭的习惯，为的是省下几两油。我慢吞吞吃掉里面的糕，就再不肯吃了，外婆便将剩下的油茶喝掉。

我问外婆：“大蒜苗都是用土栽，怎么外婆要用水。”

外婆刚把油茶喝完，笑着说：“傻孩子，这不是大蒜苗。”

“那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外婆突然脸带羞色，口气迟疑，低声说：“水仙。”我便前仰后合笑起来了。

她随手拿起炕上的笤帚，佯装要来打我，我便在炕上左躲右闪。

“外婆，你怎么要种了你，笑死我了。你不是自己编了个花名？”

大名李水仙的我外婆，红着脸教训我说：“你这孩子没大没小，不准呼喊长辈的名字。”

“我又没喊你，我是喊这盆花呢。”说笑着，跪在炕上，对着那盆花，大声叫，“水仙，水仙。”

这是我第一次认识水仙花，一种跟外婆拥有同样名字的花。有几回，舅舅坐在炕沿边上，在红柜子上练大字，报纸写得密密麻麻，小屋子里便氤氲着一股幽香。我一直以为是墨香，直到舅舅在写字的当儿，放下毛笔，忍不住凑到那盆水仙花前，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好香啊。”我才看见，五六朵黄蕊白瓣的花，已经悄悄地开了。

长大后，我是个不喜欢养花的妇人。极具讽刺意味的是，外子竟是个对养花尤为热心的人。前年腊月，外子带回两个水仙花球。小时候外婆养水仙的事一下就从脑子里涌出来，当笑话讲给他听。想到过世的外婆，唏嘘半日。

将家里的水仙花盆拿出来，又将花球绑好，水放进去。这一次，我竟然加入了期待花开日子的行列。早上看，晚上看，看它一点点长出鳞茎，又盼望早点开花。

日历迈进了春天，而日子依旧蜗缩在深冬。水仙花，就像某种愿念，它的生长和绽开，像是要驱散日子里的寒意，而将春暖洒遍今朝。在几十年前，我的外婆恐怕也跟我般怀着期待和盼望的心情。那时，孤单的她，在那间小小的、暗淡的屋子里，被忧伤和孤独紧紧擒制着。她生命中，唯一的亮光，大约也只有一盆名叫水仙的花所能给予。水仙一开，一朵也好，数朵也罢，每一朵都是她自己，是她曾经美好的重回，而贫穷和困苦，也会随着花开一扫而光。一朵，在她眼里可顶千朵、万朵。

年三十夜，盆里的水仙花开了五朵，金盏银台，细嗅，有暗香。一家人就那样，围着五朵水仙，在它氤氲不绝的清气、傲气、静气和幽香里，傻傻地笑，也不说话。窗外，爆竹声此起彼伏。

共 1550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外婆是一位养花爱花的人，小时候我的村子里的人都爱花养花。无论大小院落，家家养花。可是每到冬季来临的时候，那些花在寒冷的季节里几经挣扎后都相继枯萎了。之后外婆又在屋子里养起了一盆水仙花，我发现后还拿外婆开心，因为外婆的名字就叫李水仙。直到后来若干年后，自己和外子一道养花的时候，才深深的懂得，殊不知，外婆当年的养花目的，那是给自己孤单枯燥的生活一线希望，让艰苦的日子里能够有个可以祈盼的希望。作品以花为线，道出了人生的苦辣酸甜。推荐共赏。【：江上渔夫】

1楼文友： 1 :50:20 养花爱花是一种乐趣，同时，随着花开花落也是一种祈盼和期望。感谢作者赐稿流年。

2楼文友： 14: 9:59 这篇小说在墨梅的空间里读到过，是个人最喜欢的指尖老师的作品。我也推荐一下。

楼文友： 2 :26:10 落花姑娘犯傻了吧？（偷笑）

这篇哪里是小说，明明是散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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