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玻璃的刺痛短篇小说
这一天,本来应该是我最快乐的一天。
早晨,我隔着阳台的玻璃隔扇朝外看时,发现天空有霞云,几只精灵似的鸟,从树冠顶端的鸟巢钻出来,又像几颗坚果似的落到地面。我吃了冰箱里剩下的两块肉饼,昨夜忘了喝的一瓶酸奶,打着又酸又冷的饱嗝出门了。车站上的人,比往日多了许多,像雨后长出的一片蘑菇。
六十路公交车咔哧一声停到跟前时,我临时改变了主意。我忽然想到,应该到刚租的那个摄影棚去看看,签合同前的这个例行检查不应该忽视。本来这是张林份内的事,我只需吩咐一声。但即将签订的那份合同让我脑袋晕乎乎的,如果生意做成,就意味我可以去一趟巴黎。鬼才知道我当时的确切想法,反正我懵懵懂懂跳上了四十六路。
下车地点与我要去的摄影棚有一段巷路,不时有载客的三轮摩托车,哒哒哒地从我身边挤过。又一辆摩托车从身边挤过时,我瞥见了里面一张俏丽的脸,那张脸像一只蜜蜂,把我从迷蒙的遐想中蜇醒了。这几辆载的全是女人,车过留香,我想到这是去巴黎的一个吉兆。我注意到,巷边有不少嵌着旧式门板的店铺,里面的柜台几乎抵到了路边,店主的目光殷切又古怪。我走到“林氏修车行”的店铺门口时,望见了摄影棚所在的二层楼。为了避开门口的一大摊油污,我连忙走到路的中央。
我几乎成了前后两对情侣的一块隔板。
有不认识的人在背后喊了什么,我没来得及听清一个字,感到头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啪的一声脆响,脚边不远处,一块玻璃摔得粉碎,亮晶晶的碎粒像撒了一地的好看的钻石。我本能地用手捂住头,看见路人从各个方向朝我围拢过来。刹那间,从那些人的表情,我明白了头上的重击,与地上碎玻璃的关系。有人把我拉到巷子对面,让视线越过店铺的门头,指向骑在窗台上的那位肇事者。他吓得一动不动,像挂在窗户上的一条腊鱼,木然地望着我。发现窗台有四层楼高,我一下火冒三丈。
你给我滚下来!滚下来!我怒吼着,用另一只手指着他。
他手忙脚乱地往屋里跳,有人提醒我去楼上找他。向前迈了几步,我的脑子有点清醒了,在两爿店的中间找到了大楼的入口。我松开一直捂着伤口的手,看到了掌心的两片血斑。
楼梯是以前那种木头的,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在我头顶上方响起,到了二楼拐弯处,下楼者差点冲进我的怀里。她手上抓着一个敞口的医疗盒,散发着刺鼻的酒精味。
是你吧?快,赶快上楼。她转身絮絮叨叨地领着我往回走。
她家客厅外面另有一个门厅,她把我安顿在门厅墙角的一张椅子上。她用镊子夹了几团酒精棉到我头顶,边擦伤口边嘀咕,别担心,我是医生,现在我帮你清洗一下伤口,帮你杀杀菌。她对用词不敏感,却叫我哭笑不得,怎么变成她帮我了?
看见她从盒子里拿出各种药水,我有些担心地问,伤口到底有多深?
不深,大概两到三毫米。
伤到骨头了吗?
没有,头皮很厚的。
需不需要去医院?
这话让她的动作慢了下来。头发使创口贴靠不近伤口,最后她认输地站起来,向走去。打了两个后,她找到了她的丈夫。这功夫,我听见厅门嘎吱一声开了,畏畏缩缩露出一个人的脑袋。
对,对不起……逆着光线,我看清是那位肇事者,他哀求似的目光几乎要垂到地下。他的样子算得上朴实,不过那撮梳理整齐的小胡子,却让人担心他的诚意。
他拿着那把敲玻璃的锤子进来时,被女主人狠狠瞪了一眼。见到他的处境不妙,我的怒气消了不少。我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以后干活要注意啊,不然还会闯大祸的。
是,是……他连连点头认错,又想开口说什么,见女主人不耐烦地一挥手,吓得溜出了门厅。
她丈夫是跑着进屋的,身后跟来两位穿制服的人,大概以为伤已重到需要抬着去医院。看到他身着白大褂,我稍许心安,显然他是医生,对付外伤应该是他的专长。见我能说能动,来人松了口气,不过还是慎重地问这问那,头晕不晕?需不需要弄一副担架?
他工作的门诊部离这里不远。路上他与我并排走,小心翼翼地与我搭腔,他谈的都是与受伤无关的话题。两位穿制服的人远远跟在后面,到了街上,见实在帮不上忙,才与他道别。可能他俩是从大院保卫部叫来的人。
二
整个门诊部像太平间一样寂静。我和他在楼道走了半天,没见到一个人。急疹室里没有医生或护士。我坐在打针的凳子上,等得有点不耐烦了,才听到由远及近,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跟他在身后的,是一位护士长。当这群人得知玻璃是从四楼落下的,对我似乎陡升了敬意。他们围住我,剪掉了我一大撮头发。护士长替我洗伤口时,我不放心地又问了伤势。不要紧,消消毒就行。当我问要不要打破伤风针时,她犹豫了,她回头看了看他。
小赵,……小赵没来得及表态,一位心直口快的小护士先发话了,肯定要打,那块玻璃都用了十几年了。
对对,应该打。被称作小赵的他,醒了似的附和道。
做破伤风针皮试时,护士长处理完了我的伤口,她说快到冬天了,每天外搽搽碘酒就行,不必缝针了。
光这样能行吗?我对他们不缝针的打算表示了怀疑。也许是我的话起了作用,小赵又跑到楼上,找来一位主任医生。主任医生仔细查看了伤口,然后慢条斯理地说,这种契形伤口最好还是缝上。
很快,我看出了主任在这里的权威,所有人都按照他的吩咐,各司其职。不过,除了负责按住我的小赵和另一位男医生,其他人显得手忙脚乱。护士长解急救包时,手不小心污染了羊肠线,她不得不重开一包。主任医生穿针不麻利,白耗了不少时间。当令人恐惧的等待把我弄得心力交瘁时,手术却要开始了。
可能会有些疼。话音未落,一阵剧痛便掠过我的头顶。我本能地用右手指抠着左手腕,直到那儿成为身体的第二个痛点。我数着钢针穿过头皮的次数,我知道第四次剧痛过后,医生就可以给羊肠线打结了。我觉察到屋里的气氛,渐渐变得轻松,四只抓着我的手,也准备把我放开。我感到了回到无痛世界的温暖。
打结时,主任严峻的表情从脸上消失了。他露着笑,刚想说什么,却又哎呀大叫起来。他的手停在半空,脸上露出了严峻的神情。
妈的,线断了。主任忍不住骂了一句,手术钳上夹着断了的羊肠线。
可能老化了,这急救包虽然天天消毒,但已经摆了五年了。护士长连忙解释道。
实在不好意思,还得再缝一次,你再忍一忍吧。主任避开我的眼睛说道。我咬着下唇,紧张得一言不发,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他们相互埋怨的眼神,更让我在心里叫苦不迭。
护士长在柜里翻来翻去,翻出最后一个急救包。这意味考验主任的最后时刻到了。剧痛过后,我有点摇晃,疲惫不堪,但四只抓着我的手,重新把我推回到座椅上。我不敢看主任的手臂动作,只闭眼听着他们衣服的摩挲声。我对医生的信任已系于这最后一结。当主任又哎呀大叫时,我几乎想到了死。不过,他的脸上立刻又露出中了头奖的神色。
还好,还好,从结后面断的。
别担心,头皮长得快,七天就可以拆线了。小赵低下头来安慰我,他极力想挽回我的情绪。
墓地一样的寂静又回到屋里,我漠然地看着人群散去。我跌跌撞撞从椅子上下来时,被护士长一把抓住。她捋起我的袖子,见到了左腕上的一大片红斑。她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红得这么厉害,不知道还能不能打?她的食指在我左腕上来回磨擦,等着那片红斑最后定形。那位小护士倚在门边,眼睛透过光束中的尘埃看着我。也许她知道那片红斑的由来。我秘而不宣,只是不想被人折腾了。
没关系,可以打,我在总院那会儿,比这大几倍的红斑,我们都照打不误呢。
小护士的话让护士长放下心来。好吧,打。
不打不行吗?见到真要打,我倒担心起来。小护士在一旁发出吃吃的笑声,露出两排好看的牙齿。我走到窗台边,故意问起疫苗的事,直到小赵又返回急诊室。
他说对他家那块玻璃真的没有把握,他的样子犹豫,又有几分慌张,使我不得不痛下决心。
在镶着胶木板的台桌上,护士长把针剂分成三份,这样即便她判断不清,我也不致出现大过敏。第三针打完,我出了一身细汗,两条腿微微打颤。小赵把手上拎的药袋递给我,又表示要把我送到单位。想到签合同的时间快到了,我硬是把他劝了回去。我有些信誓旦旦地说,只要头没问题,我不会再来找他了。
三
除了苍蝇在我头顶上飞来飞去,那些恼人的目光也让人很不自在。我打着绷带的样子,一定让众人的心情大放异彩。我瞪了同事们一眼,希望再过一会,办公室的哄笑声就会消失。张林问我事情经过时,正好妻子打来,我忍不住告诉了她这个荒唐的遭遇。
你有没有让他赔钱?听完后她冷静地问道。
没有。医疗费是他出的。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让他赔钱?
算了吧,就算人家赔一千块,我们也发不了财的。
可上次你儿子的头被人家砸了,你为什么让人家赔呢?
那不一样,小孩子天天一块上学,我不能让别人再欺负他。再说这家的玻璃总不会再砸一次我的头吧?
过了十来分钟,妻子又从单位打来。她的同事一致认为,不找那人赔钱是蔫的表现。听到我在中胡乱找理由,同事们疑惑不解地看着我,似乎他们也觉得我这样做有些傻。我既无心争辩,又有所感触,直至两颊涨得通红。
直到那个大块头的家伙从玻璃转门进来时,我才想起签合同的事。透过玻璃橱窗,我能看见那家伙停放在门前的一辆奔驰。他看见我后,愣了几秒,然后哈哈哈乐起来。
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皱皱眉头,只好把事情经过又说一遍。他发出的笑声短促而滑稽。
你这样子怎么去巴黎呢?说完,他踮起脚尖,看了看我头上被剪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不行哪,到那边法国人会怎么想?你会把我的事情弄砸的。
不能再等一星期吗?
我的祖宗呐,签了合同,大后天就要去巴黎了。
签证也没那么快吧?
一天就够了,可你的头一天能好吗?
玻璃隔扇里映现出我的缠着绷带的脑袋,看着自己的狼狈样,我不再说话了。
我清楚公司里找不出能替我写脚本的人。
你要觉得形象这么重要,就让别人试试吧。张林建议道。
大块头不表态,一声不吭。该死的窗外一辆车也没驶过。屋里的气氛尴尬得让人有些坐不住了。大块头把翘起的右腿放下,似乎有些意兴阑珊。
我看……还是下次吧。他摇晃着笨重的身体站起来,连骨骼也似乎发出了不堪负重的嘎嘎声。张林不相信一切会变化得这么快,他扶了扶领结站起来,又一次对大块头说,我或者别人也可以试试脚本嘛。
你?大块头晃了晃脑袋,打呼噜般地发出了笑声。别怪我迷信,我确实只信任沈平的文字,说完,他的脸上露出了像要庆贺什么的微笑。有一刹那,我甚至隐隐觉得,他找到了一个称心如意的借口。也许他另有了合作伙伴,今天不过忧心忡忡地来推辞。我确实没料到,我与他的商业关系会如此脆弱。计划和他到巴黎拍片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四
整个下午,我对着橱窗外的街景发愣。我哆哆嗦嗦有些冷。在一片反对声中,打开了取暖器。窗玻璃上马上蒙了一层雾气。有几次我想振作起来,甚至逼着自己喝了一大杯浓咖啡。三点过后,不知为什么越来越冷,已感到头疼。我开始担心是药物过敏。有不只一个人过来摸了我的额头,确认我在发烧。有人扇动我去找小赵。
我难受地浏览着《人民画报》,也没想出别的办法。
大约又磨蹭了一小时,我才离开单位。小赵抖抖乎乎被人用叫来时,我同护士长已聊了一会。她骨骼粗大,有运动员的体态。她不太留心身边有谁在场,不加掩饰地向我谈起了她的丈夫。她对同一位海员的生活感到厌倦了,她说他在马六甲海域穿梭的时候,她只能在家读读小说。她提醒我,这里的白天同夜晚一样漫长,这里成天无事可干,甚至都找不到能聊天的人。
小赵似乎有备而来,他的身后站着一位脑科医生。听了我的抱怨后,脑科医生突然像侦探一样,要我回忆出事的那段经历。听说我又找上门来,屋里渐渐聚了一些人。他们好奇地围着我,用心在听故事。随着故事顺利推进,脑科医生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听我说,你的回忆非常非常清晰,也没有出现间断,所以,我可以肯定你没得脑震荡。
我对脑科医生要我接受这个结论,感到迷惑不解。我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对他说,你们快把我发烧的症状解决吧。见我无心纠缠脑震荡,小赵好像松了口气。我感到地面一阵倾斜,小赵抓住了我。他马上领我上楼验血。看见我不愿让他搀扶,他又主动扯起了脑科医生的遭遇。
你知道吗?他后脑勺缝了二十几针。
出了什么事?
大概是五月份,他和老婆吵架后去喝酒,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现在怎么样了?
好了,你不是看见他好好的吗?
共 8779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本小说讲述了“我”意外被从四楼掉下的玻璃砸伤,而房子的男女主人都是医生,由此,“我”有了一系列滑稽可笑的经历,众多医务工作者勾结一起视“我”的痛苦为儿戏,以致“我”到手的业务黄了,伤口一个多月也好不了,而且那种尖而短的刺痛还时不时地影响“我”的生活和内心世界。这是一种比较新的尝试,故事情节的真实性与合理性不再重要,作者通过夸张、荒诞、讽喻等手法,勾勒出了医务工作者的平庸、冷漠、自私甚至残忍,直刺医疗机构堪忧的道德状况和人性的虚伪、丑陋与浮躁,从而更高层面地揭示了现实生活中个体的生命、自由与尊严受到的严酷挑战。风格独特又寓意强烈的好作品,流年倾情荐阅!【:素馨】【江山部精品推荐01 051715】
1楼文友:201 - 1 :04:22 感谢老师带来风格迥异的作品,祝创作愉快! 借用中医手段,切脉世间冷暖。
2楼文友:201 - 07: :22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 逝水流年 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小儿脾胃虚弱怎么调理
小儿积食会拉肚子吗
治疗小孩便秘吃什么药
云南道地药材 灯盏花有哪些血糖高吃什么水果好
急性肾炎的饮食
- 下一页:米兰昆德拉慢优游的一夜
- 上一页:一个是孤独的绿林老汉一个是寂寞的书生本色
- 06月21日仙侠土狗见到小伙手上的肉持续图示把肉丢在土里位置
- 06月21日仙侠圣伯纳犬的九个方法位置
- 06月21日仙侠圣伯纳犬爱咬东西如何是好位置
- 06月21日仙侠红尾蝶吃什么要注意科学的喂食位置
- 06月21日仙侠圣伯纳犬怕生胆子小狗狗社会化的训练方法位置
- 06月21日仙侠红嘴相思鸟的饲养管理家养可自制竹笼位置
- 06月20日仙侠猫咪与狗狗度忠诚大PK位置
- 06月20日仙侠猫为什么要储存食物猫储存食物的处理方法位置
- 06月20日仙侠猫为什么喜欢睡在高处猫离家出走有什么原因位置
- 06月20日仙侠猎狐梗多少钱它是传统的英国梗类位置
- 06月20日仙侠猕猴的品种简介位置
- 06月19日仙侠利用春天幫狗狗健康打底的蔬食要素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