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少衡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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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少衡是写经济发达地区基层干部政治生活的高手。他笔下的人物都是一些智慧型的人才——在错综复杂的条件下靠一种超常的智慧探求“执政为民”的道路。给老百姓办了好事，自己又不会被资本“拿下”，还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这样的干部形象，只有我们这复杂的时代才特别需要，才能破解最让人头疼的“反腐”困局。不过，这一次，杨少衡栽了。在他的新作《读一个句号》(《北京文学》2011年第12期)中，他不仅无法让他笔下的主人公成为破困专家，还让主人公把自己的生命都赔了进去。

已经接近被双规的副市长谢一鸣因一场特大火灾突然被重新起用，负责全面调查和处理火灾事件。本来，一向认为自己很清白，完全经得起任何调查的谢一鸣完全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找一些关系，为自己洗刷。但他非常自信，没有这样做。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在这个过程中，他终于发现由于和老市委书记、现在的副省长的特殊关系，他不可避免地要卷入一个腐败案子中来——神通广大的贺老板背着他间接地帮他解决了一些难题，而他却不得不执行有恩于他的副省长的指示，合理合法地把土地批给贺老板。他一方面在火灾案中揭露了腐败，一方面又在一个更大的腐败案中难以解脱。事实上，他完全可以按照现任市委书记的意图办案，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但他很自信，没有这样做。事态一直朝着对他很不利的方向发展。随着副省长被揭露出许多腐败问题，自信的谢一鸣发现他就算站出来和副省长划清界线也无法说清贺老板曾经给他家人的资助与土地案无关。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一个腐败分子，但注定会被当做腐败分子接受组织的审查。在艰难地完成火灾案调查后，他冷静地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作为受恩于副省长的代价。

没有办法了，只好让心爱的主人公死了，好一了百了。智慧的小说家杨少衡突然间变得那样笨了，他找不到让主人公死不了的办法了。按照主人公那种自律与自信的个性，他是找不到出路的。社会生活的复杂性永远要挑战个人的智慧；终于会有这么一天，个人的智慧再也玩不过现实生活的复杂。谢一鸣就是这样一种个性，也就无法靠他个人的智力来破解了。他再自律，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作家必须尊重主人公性格发展的必然性，不可随意改变人物性格走向的结局，但又不得不面对和承认他过去很得意的“智慧”的悲剧。于是，就出现了一个难题，由于这个难题是杨少衡尊重艺术规律的独有发现，我们可以称之为“杨少衡难题”。

难题是出了，小说的主题却深化了。杨少衡以往的小说主要从人物性格中的某些优秀品质或者说支持人的本质来抵御现实的冲击，通常能获得主动。但是，当他不得不让这部小说的主人公选择死亡的时候，他显然有些悲观了。因为，他发现现实的力量实在是太大了，远远超过人性自身的道德力量。当腐败变成一片肥沃的土壤，变成一种腐朽但却深深困扰着这些基层执政者的所谓“官场文化”的时候，个人的道德力量就会变得非常可怜，变成了悲剧的助推力。小说突破一般的个人道德的格局，勇敢地直面“官场文化”对人的控制，对正常人性的扭曲，对道德的破坏。这种腐朽的文化无孔不入腐蚀改造着每一个人的观念和心灵。这是现实生活的新矛盾，新困惑。对于一个非常熟悉“官场”生活的作家来说，他的思考的深化是值得我们信任的。现在，不少人道听途说，知道一点皮毛，就敢下定论，对现实说三道四，很不靠谱。杨少衡可不是这样。他对社会问题有长期深入的研究，有别人所不能启及的独到见解。所以，他对现实的描写是非常真实可靠的。就算结论还有些悲观，也不会让人误解。

坦率地说，我们不能要求作家面对一个现实的难题的时候，能马上有一个破解。他能怀疑否定自己过去设制的理念，进一步看清时代的本质，更深入思考现实的问题，不仅是他思想的进步，也是他作品的进步。《读一个句号》的“杨少衡难题”靠现有的智慧也许破解不了，但确实需要也必须靠我们时代的智慧去破解。小说主人公的命运就是强烈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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