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灵异

雀巢赏析古尔德的巴赫

好几年前看有关格兰·古尔德的纪录片时,还不甚喜欢巴赫的钢琴作品。

那时候听巴赫,只听他的G弦上的咏叹调。

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相信G弦这样缠绵深沉的弦乐,和平均律一类的刻板方程式的钢琴曲,都出自巴赫之手。却没有再进一步想,能这样表达的人是不是更多面,更深沉复杂。真的没有多想。

我坐在影院里,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弹钢琴的人,格兰·古尔德。

就是在看到纪录片的第一秒钟,就喜欢上了古尔德。那是一种大爱。倾慕,惊叹,仰望,并由此而生出的痛。

并没有因为深爱古尔德,而进入巴赫《哥德堡变奏曲》的圣殿。最讽刺的是,古尔德最爱弹的正是巴赫,并且弹的独树一帜,美轮美奂。

我觉得我年龄越大,越理解古尔德,越觉得他比称他为怪人的那些“正常人”要正常的多。

他喜欢在北方的雪原上行走,在湖边的树荫小道上行走,长时间行走,哼着他喜欢的曲子,和他的狗一起逍遥地行走。他喜欢思考。也从不曾想,我有一天会写古尔德。从不敢想。

现在喜欢巴赫了,却不是从古尔德开始。

古尔德在我心里早已成了烈士般的英雄,一个悲剧,一个我孤独时刻骨思念的,悄悄为之流泪的梦幻情人。我甚至都忘记了他是钢琴家,他于我更是一则传奇,一个莎士比亚笔下的悲情王子,一段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情话。

回到家中,找到他的CD放入音响,古尔德弹的《哥德堡变奏曲》响起,似乎我在沙漠里跋涉太久,干渴到生命垂危,如一杯清凉的甘泉,洁净明亮,安静温柔,沁我肺腑,使我死而复生。心一亮,一切就那样突然发生了,清晰无比。

我意识到看纪录片时,我并没有在认真听,而是一直在看。看他的面部表情,他英俊温和的脸颊,他边弹琴边哼鸣的陶醉,他那十根在琴键上跳跃的颀长白皙有力的手指,他温和的低低的声音,他宽宽的肩膀,大步流星在旷野行走的步伐......他有着女人很难抗拒的帅气和魅力。作为女人,我忘记了,他首先是杰出的钢琴家。

闭上眼,听他1955年录制的《哥德堡变奏曲》。55年古尔德录制这个唱片的时候只有22岁,已经是20世界最伟大的钢琴家之一了。我想象50年时代,他住在多伦多附近的湖边小屋,终日弹琴,或在湖边和他的狗一起走,或在录音棚里工作。在界此起彼伏地猜疑他的生活方式和乖戾的时候,他始终微笑,从不着急,哼着歌,和他的爱犬在湖边的树林里走。

古尔德是他父母唯一的孩子,他母亲生他时已经4 岁。母亲决意要把他培养成音乐家,在他三岁时就教他弹琴,他还不会认字就会识谱了。弹钢琴对他来说就像呼吸一样自然,顺畅,必要。他母亲曾经规定他每天只能弹四个小时,否则他会忘记一切一直一直地弹下去。

他是弹着钢琴长大的。十三岁,古就开始弹巴赫,从此没有间断过。十四岁他第一次登台,演奏的曲目里有巴赫。古尔德在加拿大早已家喻户晓,美国还不知道他。二十二岁古第一次去纽约录制唱片。在录音棚里,哥伦比亚公司的人问他录什么,古尔德说,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录制人说,先从简单的开始吧。古说,就这个吧。他两手一触键,所有在场的人都惊了。

没有人这样弹过巴赫,他们从没听过这样的巴赫。但他们都明白,眼前这个22岁的年轻人是个天才。同行的钢琴家惊叹,他把巴赫展现的如此清晰。唱片出来,立刻登上畅销榜。

他和几个哥伦比亚公司的同行在街边喝酒,他们哈哈笑着看他:格兰,你这加拿大小镇出来的孩子,第一次来纽约,就这样一鸣惊人。

古尔德笑。很随和,很健谈。一点都不怪。是的,这个小镇来的钢琴家,谢绝名流的聚会邀请,录制完唱片,就离开酒店,回到距离多伦多90英里的那个湖边小屋。

古尔德一直是被人们喜欢的。很多人问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全世界都被他吸引?答案不光是因为他是伟大的钢琴家,他的生活方式,他的个性本身,就是个传奇。可以说,自从他在纽约露面之后,一夜之间他成了全世界的情人,人们无法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在所有的纪录片里,他说话的时候总是笑呵呵,从来不发脾气,更没有大师的架子。

对于巴赫,很多人分析了他的平均律,变奏曲,说他是数学家。而variation这个词,既是音乐术语,也是数学和物理学术语。巴赫的很多小曲谱是以练习曲的形式写的,不是为音乐会演出写的。巴赫的音乐十分复杂,以至于在巴赫之后作曲家开始了简化音乐,曲调趋于好听浪漫,而巴赫那类似数学公式般精密的乐谱使他们望而生畏。

巴赫的音乐不是创作,是发现。巴赫认为他自己很像牛顿,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来解释宇宙,他发现了一种解释音乐和美学宇宙的规律。仅此而已。因为是发现了神的真理,巴赫写每一首乐谱,都会在结尾注上:“仅献给上帝的荣耀。”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听了巴赫的音乐,觉得是神的声音,天外的,宇宙的声音,不是人间的声音。这听上去似乎很矛盾,因为巴赫的音乐在所有作曲家里,又是最具人性的。比如他的B小调弥撒,被认为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作品之一。因为“它表现出了人类最美好的品质。”

很多音乐界的人和音乐评论家,称古尔德是个数学家。他把巴赫的这些函数公式如解方程一般拆开,用他自己的方法,计算出结果。注视他演奏时的双手,似乎不是在弹钢琴,而是在精确地计算,逻辑慎密严谨,一丝一毫都不差,他的演奏到了完美的程度。

和他生活过五年的画家科妮莉亚·福斯说,他肢解巴赫,像拆一只钟一样全部拆散,然后再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重新组装起来。没有人这么做过,但他做了,还做的令人信服。

然而不幸的是,人们谈起古尔德,更多地注意的是他的一些怪癖。比如,总是带一双手套,穿着长大衣,哪怕是夏天。他对细菌过于敏感,喜欢持久地把手泡在热水里。深夜煲粥。痛恨演奏会,经常肆意取消音乐会,甚至取消整个巡回演出。他宁愿灌唱片,在录音室弹奏。他承认在舞台上面对千百个观众令他不自在,使用他不熟悉的钢琴也使他不舒服。因为同样的原因,他也不愿去听音乐会。

第一次看纪录片我大惑不解,不明白为什么他没有琴凳,难道不能给他找一个真正的琴凳,而不必让他受罪坐那把吱扭作响的小破椅子吗?他不用琴凳,更不用别人的琴凳。去任何地方演出灌唱片,他都带着自己那把吱扭作响,四条腿不成比例小椅子。最初他父亲帮他把四条腿锯掉了一截,后来他的椅子是专门为他量体裁衣特制的。尽管我们看起来他要举着双臂演奏,但他很舒服。 他常常弹琴时翘着二郎腿,因此你知道,他大概不怎么用踏板。

他喜欢唱。小时候他母亲企图训练他成为歌唱家没有成功,后来他倒唱的停不下来,走在森林里唱,驾船行驶在湖泊里唱,连录音的时候都情不自禁地唱,使录音师备受挑战。

巴赫的年代有多少人真正懂得巴赫?巴赫之后的几百年里,有多少音乐家解读了真正的巴赫?这样一想,古尔德所有这些习惯,与他对巴赫的独特理解相比,算得了什么?古尔德说,他认为作为一名音乐家,唯一的就是把音乐做的与众不同。

一个小故事可以看出古尔德队音乐的见解多么不同。1962年,著名指挥伯恩斯坦和古尔德在卡内基音乐厅演奏勃拉姆斯的第一钢琴协奏曲。在开演前,伯恩斯坦做了一个类似于弃权演说。他说:“……我不习惯在演出前致辞,但今晚的情况有所不同,我觉得我应该说几句。你们将听到的勃拉姆斯的D小调钢琴协奏曲演奏方式不同往常,和我听过的大相径庭,甚至是我做梦都想不出的形式……我不能说我完全同意古尔德先生的诠释,这就引出一个问题:谁是老板?是指挥还是独奏?由于古尔德先生是如此成功,严肃的艺术家,他的诠释又极为有意思,我觉得你们都应该听听。我的一生中只有过一次服从了独奏,那就是上一次和古尔德先生的合作。(全场大笑)但这一次我们的分歧如此之大,我觉得必须做这个弃权说明。那么为什么我不另找独奏,或让别人指挥呢?因为我对他的演奏着迷,在古尔德的演奏里,有惊人的新鲜度和一种信念,我们都可以从这位不凡的艺术家这里学到一些东西……”

古尔德在 1岁后彻底终止了演奏会。

他说他从来不喜欢开演奏会。但是,也有人说,62年那场演出前伯恩斯坦的讲话,给了他很多不快,第二天纽约各到报纸都对他的风格有批评。然而古尔德自己说过,他对此根本没有感觉不舒服,相反,他认为那是诚实的友好的言辞。他和伯恩斯坦从此一生都是朋友。

他终身未婚,但这并不等于他终身未爱过。他死后人们发现了他的一些类似日记的记录,其中有这样一段:“我深爱着一位美丽的女孩。我要她嫁给我,她拒绝了。但我仍然爱她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要多,每一分钟与她相伴都是纯粹的天堂......”

1956年的一个晚上,在洛杉矶,福斯夫妇驾车出去吃晚餐。车里的收音机播放一种全新演奏的《哥德堡变奏曲》。鲁克斯·福斯坚持要把车停在路边听音乐,直到听完,播音员说出了钢琴家的名字,格兰·古尔德。

鲁克斯.福斯是一位美国作曲家和钢琴家,他的妻子,科里妮亚·福斯是一位画家。之后不久在一次酒会上,古尔德走到鲁克斯身边自我介绍,并说鲁克斯是当今最好的钢琴家。鲁克斯则说他认为古尔德是当今最好的。就这样,两个男人之间的友谊开始了。

他们经常深夜通,有时鲁克斯不在家,古尔德就和科里妮亚聊天。渐渐地,古尔德和科里妮亚聊天的时间比和鲁克斯还要多。到了1960年,他们已经成为一对恋人。科里妮亚决定和古尔德一起生活。她带着两个孩子开车从纽约州去多伦多,离开家时,他丈夫鲁克斯同她微笑告别。科里妮亚说,“你笑什么,我要离开你,去和古尔德一起生活了。” 鲁克斯说,“别犯傻了,下周见。”

科里妮亚和古尔德一起生活了将近五年。她说,古尔德幽默,健谈,极度聪明,而且又长得令人无法抗拒地帅气。你没有办法不爱上他。 他们没有共同的孩子,但古尔德对科里妮亚的两个孩子疼爱如自己的。他非常注意不在孩子们面前充当父亲的角色,他的敏感使孩子们很舒服,很快接受他为叔叔。科里妮亚说,很遗憾古尔德没有孩子,他会是个非常优秀的父亲。

根据科里妮亚自己说,古尔德的强迫症使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控制她,连她去哪里,作画,都要过问。科里妮亚感觉失去了自由。她说,“他几乎变得不是我当初爱上的那个人。” 与此同时,科里妮亚同样英俊有才华的丈夫还在爱着她,使尽浑身解数把她赢回来。

197 年,当科里妮亚离开古尔德时,两个孩子已经完全把古尔德当继父看待,十分不舍。在纪录片里,他们都是四五十岁的成人,说起当年离开古尔德,他们感觉心里有了一个洞。那个女儿眼睛充满了泪,而接近80岁的科里妮亚对着摄影机说,“离开他是我最悔的一件事。”

古尔德又做了很多年的努力,想尽办法说服科里妮亚回到他身边。他们甚至见过一次面,但科里妮亚却无法旧情复燃。古尔德的朋友说,同科里妮亚生活的五年他一生最幸福的时光。古尔德还有过一些昙花一现的恋情,都不足一提。

1982年9月25日,古尔德度过50岁的生日。27号,他突然中风,昏迷不醒,一周后去世。

报纸上这样写:这个喜欢剑根饼干,芭芭拉史翠珊和动物的艺术家;这个讨厌阳光,讨厌舞台和飞行的天才;这个独往独来,秉性怪异,固执洁癖的,20世纪最伟大的钢琴家之一,格兰·古尔德溘然长逝,享年50岁。他的突然离世震惊了世界,他的音乐和传奇将继续给人们鼓舞,欢悦,和迷恋。

科里妮亚的两个孩子在报纸上看到消息,他们说他们的震惊不可言喻。他们一直心怀期待,有朝一日会和他团聚,却没想到小时候的一别成了永恒。科里妮亚说,她先是惊了一下,但随后觉得是必然。因为”好几次,好几次,他对我说,他将在50岁死去。”

今天听巴赫,里面是深沉的爱。我曾认为巴赫的音乐缺少 。我多么无知自负啊。巴赫不到10岁就失去了父母,中年失去妻子,后来失去了10个孩子,他经历过的苦难是我们一般人无法想象的,他怎么可能缺少 。他的忧伤已经成为宁静,比忧伤更为深远宏大。

古尔德1981年灌制的《哥德堡变奏曲》清澈明亮,他的节奏似乎比55年版的慢一些,更为沉着,和谐,柔顺,坚定。49岁的古尔德,在孑然一身的独自生活里,已经接近巴赫的纯粹和大爱。

巴赫的音乐通过我们的身体直抵我们的灵魂。古尔德的诠释,使这一切都成为现实。

共 4759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巴赫这位音乐大师,为我们留下的音乐宝库中,为键盘乐器谱写的作品是数量最多的。而《哥德堡变奏曲》,成了他的代表作品。而格伦·古尔德,又是一个以弹奏《哥德堡变奏曲》成名的钢琴家。在很多音乐人眼里,这就是成为古尔德的一个标志。 据说,他死后有人为他树立了铜像,他用的那把祖传的小破椅子,也成就了博物的梦想。想必是作者在国外呆的久了,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将近二十年了。”所以,中文语境下的汉字写作,或许显得生疏。但这样毫无约束的写法,夾叙夾议中,大量的描写个人的内心世界中的心理感受,无疑又是自由而洒脱。文学真的很奇妙,它能和音乐相依相存。把自己对音乐的真实感受,用文学的形式反映出来。成为了本文的特点之一。。:老树老树【江山部·精品推荐1412 00010】

1楼文友: 10:27: 5 看来,单单喜欢文学还不够,还要懂点音乐,懂点审美。 男人的力量原夲就不是来自肉体,而是他的精神和思想的外化与延伸而已。

2楼文友: 11:29:05 作者把音乐大师作品欣赏,通过文字展献给我们读者,欣赏了。

楼文友: 14:54:54 我不懂音乐,但知道巴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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