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穿人类文明伪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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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读何马的《大漠图腾》，看故事中的时空背景，以为会是另外一个《藏地密码》，然而渐渐地阅读下去，却发现是两种完全不同风格的小说。在《藏地 密码》里，集结了探险、历史、宗教、地理等诸多内容，其主题可以看作是现代文明对于失落的古文明的一次探溯，而何马的新作《大漠图腾》，透出的却是另一种 更为空灵的信息——一个孩子与一头骆驼在沙漠里的相处、相依、最终相互分离的故事。然而沉下心来，却发现两者有着相通的主题，那就是：人与动物之间该如何 相处？

在《藏地密码》一书中，何马花了大量的笔墨来探讨人与藏獒之间的关系，当人将感情浇注于这种世界上最凶猛的动物之一后，它将成为人类最忠实的朋 友，乃至于会以死相许；而在《大漠图腾》里，何马则将这种人与动物的情感复杂化了：人在条件优裕的时候，可以将动物视为一个施舍爱心的对象；在失落的时 候，则将动物视为一个相互依靠的伴侣；而在危难的时候，动物就只能成为人类求生的垫脚石！

小说中有一个令人动容的细节：在沙漠觅归的路途中，因为缺粮少食，于是“我”与父母挤占了小骆驼的食物，吃母骆驼西西的奶来求生，而饥饿的小骆 驼却将母骆驼的奶吮出血来。为维持奶水的量，母骆驼西西被迫拼命地进食，从而在“我”的脑海中，深深地烙下了苍凉的一幕：西西缓缓地，将头昂起来，仰面朝 天，嘴一歙一合，它在诉说，在仰头诉说着什么？

没有人听得懂骆驼在诉说什么，甚至没有人会倾听骆驼的无声之语。因为在成人的眼中，骆驼“仰天诉说”的说法是幼稚的，是可笑的——那不过是骆驼反刍的正常表现罢了。只有未受世俗污染的纯净童心，能够听得到这希声的大音。

在安徒生的童话《皇帝的新衣》中，只有一个小孩子斗胆指出皇帝“他什么也没穿”。人们归结于这是小孩子看世界的“真”和“童言无忌”。是的，小 孩子是用最真的目光来打量着这个世界。于是他们相信一头骆驼会说话。它们并不是如人类眼中的那般任劳任怨，而是有着许多的委屈、伤心、痛楚。它们仰起头， 不是在反刍，而是在与天地交流，在对世界告白，在向人类倾诉。可是我们什么都听不见。就好像那一对困在沙漠中的夫妻，他们的眼中能够看到的，是隐藏在沙漠 尽头的人间烟火；他们的耳朵里能够听到的，是风儿带来微弱的人类声音。骆驼，不过是一条“沙漠之舟”，载渡他们的肉体抵达彼岸的工具罢了。

于是骆驼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它死了。没有死于狼群的围攻之下，却死在它视为亲密伙伴的人类屠刀之下。它的血肉，成了那一家人的食物，成为载渡他们走出沙漠的“诺亚方舟”。而遗留下来的那头稀有的野生小骆驼，则成了小男孩的父母一夜暴富的资本。

在成人的眼中，这样的做法是无可厚非，乃至于理所当然的。恰如作者何马在文中所言：“在他们成人的世界观中，人的利益才是至高无上的，低等 生物需要服从，不能与人划在等同的线上对待”。在危难的面前，“舍生取义”被“舍小取大”所代替。只有在布满童真的小孩子的眼中，骆驼与人类才是平等的。 也因此，书中那个小男孩儿，也就是“我”，才会拒绝与小骆驼争夺带血的奶水；会宁死也不愿去伤害西西；会在西西去世之后，承受着良心的煎熬……

这种煎熬，才是人性的高贵之处！是的，在自然界，求生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对于狮子、老虎来说，无论是骆驼还是羚羊，都是食物。它们在享受了其它 动物的血肉之后，不会去忏悔，不会有良心不安，最多只是感激大自然的赠食之恩。只有人类，才会视这种求生的本能为一种苦难，因为它戕害了童真、慈悲与自 由。或许只有这种情感，才可以迎接骆驼西西仰天吐出的话语，铺展成一幅和谐的画卷。

关于人与人以及人与自然之间如何相处的命题，人类文学有许多的探索，最有名的莫过于叔本华的那个寓言：人就像寒冬里的刺猬，互相靠得太近，会觉得刺痛；彼此离得太远，却又会感觉寒冷。叔本华用他的睿智，洞穿了人性中隐藏的尖锐锋芒。

如果说，这种锋芒，在针对于其他人类时，人还会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避免误伤他人；那么在针对其他动物、大自然之时，这种锋芒就会暴露无遗，成 为毒蛇贪婪的信子。于是“一开始，西西在他们眼中，就只是食物——会跟着我们走动的食物！他们没有拿西西当朋友，所以，他们可以无休止地压榨西西”。

人类对于自然、对于动物，没有友谊可言，只有利用与压榨！这个结论刺伤了书中那个小男孩儿的童年，也刺穿了人类文明的伪善面具。我想，在骆驼的 最初时代，它们定然是把人类视为敌人，看见人类就躲避、逃跑；及至于，它们感受到了人类文明的力量，于是渐渐与人亲近，将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了人类——只是 人类的文明存在着阴影，于是骆驼除了承担人类的朋友的使命外，还可能成为人类的食物来源。这是骆驼的悲哀，亦是文明的缺憾。

但愿每一个读者在读完《大漠图腾》后，都能够回到童年时的单纯心境，能够听懂骆驼哀伤的倾诉。是的，希望更多活着的骆驼西西，不要再尝那已经尝过的苦难，而可以在大自然之中纵情驰骋，“呼吸自然所给予我们那片自由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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